三柳對十斤子說,蔓可以幫他們兩人挖蚯蚓,讓十斤子拿了卡,也到她的院子裡去穿蚯蚓。
十斤子雖然有點兒不好意思,但卻很願意。
這樣一來,白天的大部分時間,十斤子便和三柳一起泡在了蔓家。
蔓的臉色就越發地紅潤,眼睛也就越發地生動。她跟這兩個孩子有說有笑,並直接參與他們的勞動。她有無窮無盡的好處讓兩個孩子享受:一會兒,她分給他們一人一根又鮮又嫩、如象牙一般白的蘆根,一會兒又捧上一捧紅得發亮的荸薺。蔓除了飼養她那群白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兩個抓泥鰍的孩子身上了。
小院很溫馨,很迷人。
大人們很有興趣地看著兩個孩子從這院子裡出出進進。
“你叫她嬸,還是叫她姐?”十斤子悄悄問三柳。
三柳還沒想過這個問題,很困惑:“我也不知道。”
天暖了,水田放了水,要種莊稼了,十斤子和三柳不能插卡了,但,一有空還是到蔓的院子裡來玩。
大約是秋末,三柳跑來告訴十斤子:“她要跟一個遠地方的男人走了。”
“那你怎麼辦?”
“她要帶我走。”
“你走嗎?”
“我不喜歡那個男的。他太有錢,可他卻喜歡我。”
“那你跟她走吧。”
“……”
“你叫她嬸,還是叫她姐呢?”
三柳依然說不好。
三柳臨走的頭天晚上,把他的二百根卡都拿來了:“她讓把卡留給你。”
那卡的稈經過一個夏天一個秋天,紅亮亮的。
“給你吧。”三柳用雙手將卡送到十斤子面前。
十斤子也用雙手接住。
兩人默默地看了看,眼睛就溼了。
蔓和三柳上路那天,十斤子送了他們好遠好遠……
第二年冬末,十斤子提著四百根卡來到田邊。三柳永遠地走了,所有的水田都屬於他了。插卡時,他的心就空落落的。第二天早晨收卡時,天底下竟無一絲聲響,只有他獨自弄出的單調的水聲。水又是那麼的冰涼,到處白茫茫的一片,四周全無一絲活氣。十斤子忽然覺得很孤獨。
他只把卡收了一半,便不再收了,並且從此把那些收了的卡洗乾淨,永遠地懸吊在了屋樑上。
於是,這其間的田野,便空空蕩蕩的了。
一九九零年五月二十日於北京大學二十一樓一零六室
白柵欄
每個人的童年都會有一些微妙、朦朧、撲朔迷離的感覺。這些感覺會沉澱在記憶的茫茫黑海之中,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星火花熄滅前的頃刻,還會突然浮現,然後像夏日黃昏時的落霞,向寧靜的西方天空瀰漫開來,於是時間倒流,這個人又夢幻般地回到了稚拙、清純、金澤閃閃、充滿花朵氣息的童年時代。
小時候,我喜歡我的女老師……
一
我父親是一所農村小學校的校長。我們家就跟隨著他,安在這所小學校裡。
我七歲那年,她從城裡師範學校畢業後分到了父親的學校。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我們家門前。當時,門前那棵梔子樹開花了,一樹純白的花朵。她就站在它下面,翹首望著其中一朵盛開著的。她的膚色很白,跟梔子花的顏色十分相近。十點鐘的太陽正從天上斜照下來,她滿臉陽光。陽光下,她臉上的茸毛閃著淡金色,像一枚剛剛成熟的桃子。對於那對眼睛,我當時只覺得我從未見到過,但卻說不出感覺。後來多少年,那對眼睛時時浮現,但也始終不能用語言將它們表述。前年,我到南方一個山青水秀的風景區去遊覽,偶然間又獲得了那種感覺。當時,我正跳到一條清澈的山溪中的一塊石頭上,剛要用手撩水玩,卻又忽然停住了:深深的、涼匝匝的水底,有兩卵黑亮的石子,本是溪水被微風所吹,輕輕波動,但我卻覺得是那兩卵黑石子像謎一樣在閃動。就在那藍藍的山溪裡,我又看到了她的眼睛。
“這花真好看。”她說。空氣似乎立即變得甜絲絲的。
我呆呆地坐在門檻上,嘴裡正很不雅觀地啃著一大塊白薯幹,趁她沒注意,我把那塊白薯幹悄悄地塞進懷裡。
“這花真好看!”
我轉身進屋搬出一張凳子,爬上去,把那朵花摘了,又跳回到地上,把它送到她面前。
她接過那朵清香清香的梔子花,朝我一笑:“你是校長家的?”
我點點頭。
她把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