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了頭上:“好看嗎?”
我點點頭。
“以後我每天摘一朵,行嗎?”
我點點頭。
她又朝我一笑,走了。
過不一會兒,前面的屋子裡傳來了輕輕的、水一樣的歌聲。現在想起來,她並不會唱歌。我也從未聽到過她真正地唱過歌。但,她的聲音我卻是永遠忘記不了。那聲音純靜而歡樂,像是從心的深處細細地流出,像是月光灑在夜晚的田野上。
她是在她的宿舍裡唱的。後來,我常常聽到她唱。她一唱,我就坐到門檻上去啃白薯幹。啃著啃著,不知為什麼停住了,待一串列埠涎“噗嗒”掉到手面上,才又拉回魂兒來繼續啃。
後來,來了一個吹笛子的男人,我就只能聽到笛子聲了。
在她的宿舍與我們家之間,沒有一堵高牆,只有一道矮矮的木柵欄。
那天,我從外婆家回來,就覺得在綠樹中間忽然地有了一道閃光,定睛一看,發現那道木柵欄忽然都變成了白色。
是她從父親那裡要來了一桶白漆刷成的。
正是秋天,地上到處開著淡藍色的野菊花,映襯得那道白柵欄更加好看……
二
當她站在講臺上,微微羞澀地朝我們笑時,我才知道,她現在是我們的語文老師。
一年級小學生最難管教,一個個都是不安分的猴子,坐沒坐樣,站沒站相,凳子沒有被屁股焐熱,就刺鬧鬧地難受。這時,就會做些小動作。記得小時候做作文,做到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痛改前非的情感時,每每總要來這麼一句:“我以後一定不做小動作。”其他孩子幾乎也是千篇一律地有這麼一句。這次的作文裡有這麼一句,下一次的作文裡依然還會有這麼一句,可見小動作是那個年紀上最容易犯的毛病。只有那麼十分鐘的安靜,就開始捏鼻頭,扭身體,抓耳撓腮,像是滿屋裡蚊蚋橫行。要不就交頭接耳,或在桌肚裡玩玻璃球和從家中箱底裡盜出的銅板。老師說些什麼,乾脆全沒聽見。小時還尤其善於流鼻涕,一走神,那鼻涕就雙雙“過河”了。不知是誰“嗤”的一聲,於是大家都忽然想起了鼻涕,教室裡便“颯颯”有聲,像夜風掠過林梢。這時再抬頭看,講臺上的老師正把目光從眼鏡上方射出來,狠狠的。我們屏住呼吸,把眼睛瞪得燈盞一般,意思是說:我們在聽呢!過一會兒,教室裡就又開始動作起來,起先聲音如蠶食桑葉,最後就如同雨滴紛紛打在芭蕉葉上,盛時,教室裡“轟轟嗡嗡”,像遠處傳來的山洪聲。
誰也不願教一年級。
她來了,並且還微笑。過去的幾個老師大概都不會笑,因為我們就沒瞧見他們笑過。她頭上戴著梔子花,不一會兒,教室裡就飄起淡雅的清香。我們沒有做小動作,以後一直也沒有做。幾十雙眼睛全神貫注地看著她。看她的眼睛,看她說話時彎曲的嘴形,看她捏著粉筆的手——她用三根手指捏粉筆,無名指和小拇指像蘭花的花瓣兒開著。我們只看見她,卻聽不見她的聲音——不,聽見她的聲音了,僅僅是聲音而已,但不知她說了些什麼。
當時,我們傻乎乎的樣子一定非常可笑。
而且,我們竟然沒有鼻涕了。其實鼻涕還是有的,只是不願讓她看見,用勁把它憋住罷了。
只要她一進教室,教室就像秋天的池塘那麼安靜。
可是期中考試,我們考得糟不可言,及格的才四五個人。父親把她找了去,態度和藹地問了情況。晚上,隔著那道白色的柵欄,我聽見她在宿舍裡哭了。
她再進教室時,不笑了。她從前排第一個孩子問起:
“為什麼沒有考好?”
那孩子叫大國。他只顧看著她的眼睛,卻不回答。
“問你哪!為什麼沒有考好?”她生氣了。她生起氣來時,我們就會覺得她更好看。
大國結結巴巴:“我……我上課看你……”
“看我?看我什麼?”
“看你眼睛了!”
她想笑,但卻用潔白的牙齒咬住了嘴唇。她挨個問下去,回答如出一轍:
“我看你的眼睛了!”
當我低著頭也這麼回答時,我聽見了她急促的喘氣聲。過了一會兒,她罵了一句:“你們是群壞蛋!我不教你們了!”我們抬起頭來時,她已經跑出了教室。
我們坐在那裡半天沒動,心裡感到非常害臊和難過,一個個像罪犯似的耷拉著腦袋。我們來到她的房間門口,靠著牆壁,一個挨一個地站著往她的門口擠。被擠到門口的,轉身又擠進來,實在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