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哥哥牛保民家道比自己還要殷實,卻在定成分這事上安然無恙。緊接著村上鬥地主、分田地,就又把他家的這間半院宅子,前房分給了一個原先在西城門洞裡住著,看守城門的河南籍孤老頭兒李氏。李氏病故後,無兒無女,無人繼承這份家業,廟東村生產大隊就把他家這前房當做了大隊部。前半院的兩間廈房分給了光棍老貧農牛百善,他從那時至今一直都在裡面住著。這樣以來,牛保國一家人出來進去都要從大隊部門口和牛百善的門前經過,一舉一動都在大隊革委會幹部的眼皮底下,也都受著老貧農牛百善的無情監督,很不自由不說,讓他最受不了的是耳朵裡還總聽到的是牛百善那極難聽的、不三不四的叫罵:“我在我毛爺爺給我分的屋子裡住著的,有我毛爺爺撐腰,我在屋裡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哩。我想日地主溝子都由我著的,他誰管不著!”你說像這樣的日子一天兩天也還罷了,牛保國長期整天聽著這些受侮辱的話,心裡實在氣不平,然而想發作又不敢發作,不發作窩在心裡吧,又憋得實在難受。在高壓政治的氛圍裡過日子,牛保國心力交瘁,覺著實在沒辦法再承受得住這種心理壓力了。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思考著:“一輩子老這樣下去怎麼能行呢?這種局面熬到啥時候才是個頭兒?怎樣才能得以改變這煩人的現實局面呢?”他苦思冥想著只是束手無策,一時怎麼也想不出來一個行之有效的錦囊妙計來。但他還是暗中下定了決心,拼死拼活也必須得想出一個應對這種尷尬局面的辦法來不可。這辦法不管是好辦法壞辦法,只要是辦法,只要能有效改變目前這種狀況就行,哪怕是給人磕頭、變鱉、叫八爺哩,反正長痛不如短痛。這種局面要是不改變,不要說是自己在村裡永遠抬不起頭,就是兒子也別想在村裡能抬得起頭來,過像人樣兒的日子,長此以往,恐怕就連孫子以後長大了也得要成龜孫子了,祖祖輩輩、一舉一動都是要受人歧視。堅決不能讓這樣的局面持續下去,社會大局當然自己無力迴天,但廟東村這塊兒小天地自己還是得要設法扭轉扭轉乾坤-----總之,牛保國是不甘於老是處在目前這種殘酷折磨身心的情形下,就這樣永遠一成不變地裝鱉度日月。他竭盡全力想對目前的狀況有所改變,於是輾轉反側,絞盡腦汁地苦苦思考著。
又是一個夏收開始了,村外田野的麥子被一個晚上的東南風給吹成了一片金黃,正如一首歌裡唱道:“麥浪滾滾閃金光,……社員心裡喜洋洋。”農民們從去年的秋季一直忙活到今年初夏,辛辛苦苦、黑水汗流,為的就是這一料莊稼,這料莊稼幾乎可以說就是他們一整年的全部希望,現在好不容易熬到了收穫季節。俗話說:“蠶老麥黃,秀女下床。”中唐時期的白居易不是在《觀刈麥》這首詩裡也這樣寫到嘛,“田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農村要是一進入夏收大忙季節,那生活氛圍驟然就不一樣了。你看,這一大早,天剛麻麻亮,廟東村生產大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所有社員群眾一個個手裡拿著早在前一天晚上就於磨刀石上磨得鋒芒利刃的鐮刀,像蜂擁似的走出了村子,向著田地裡奔來,開始動手收割這一望無際的麥子——進軍夏收。
按廟東村生產大隊的慣例,收割麥子時成年人不論男女,每人每次都得要割播種時耬的四行(壟)麥子,且一旦割開了是人人爭著向前,惟恐自己落後,巾幗不讓鬚眉。他們一般是責任落實到人,誰先割到那邊地頭兒,誰就坐下來休息,並且誰也不會主動地去幫其他人的。當然,如果你只一味貪圖速度,割得快,不顧所割的質量,把麥茬留得過高了,或者麥子遺得太多,那也是不行的。生產隊裡專門安排了個得力幹部,手裡拿著把鐮刀在割麥的人背後不停地來回巡視督察哩。你要是麥子割得太差勁兒了,人家馬上就會指名道姓地喊你,指責你,要你扭回頭來採取適當的補救措施,予以返工;讓你沒面子,當下就下不了臺不要緊,進而還會扣你的工分的,所以人們在這方面就都誰也不敢過分地敷衍塞責了。
牛保國的腿儘管還沒好利索,走起路來多少還有點兒瘸——這也算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紅衛兵專政給他留下的光榮印記,但在這生產隊的三夏大忙季節、非常時刻,他也不要幹部指派或上門催叫,自覺地拿起了鐮刀,就也下地割麥子來了。
社員們一到地裡,就自覺地擺開了“一字長蛇陣”,投入了急如星火的麥收工作。他們一個個鐮刀揮舞,技術嫻熟,手起麥割,嚓嚓有聲,你追我趕,互不相讓,一時誰也顧不上再和誰去逗笑說話,人人手頭兒都在使勁,彼此比著看誰割得快,能搶在前邊,先割到地頭兒,坐在那裡休息,以心理享受割麥行家裡手這一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