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就噗嚕嚕地往地上直掉。他真的想放聲大哭一場,可是這時候哭能頂什麼用呢?是想讓人憐憫你,同情你嗎?要知道:這兒和他一樣的人太多了,大家都這樣,誰憐憫同情誰?沒奈何他只好伸長脖子,瞪大眼睛,放粗喉嚨眼子,為了活命,強制自己把這難以下嚥的糜面饃扎掙著往肚子裡咽。在這裡,他也曾經產生過逃跑的念頭兒,幹活時不住地偷著向四周看,實想著能夠找到一條有利於自己逃跑的路線,可是看著看著,不由得就心灰意冷起來。且不說這裡四周都有崗哨,警察看守嚴密,單憑周圍幾百裡都是荒無人煙的曠野這一點,你就是逃出去了,也是前無村、後無店,不等把你餓死,可能就會被狼啃著給吃了,到頭來恐怕連個完整的屍骨都落不下。
牛保國實在沒得法,就只好在這勞改場裡一天又一天地捱著,老老實實地接受勞動改造,爭取能夠早日重新做人,以求刑滿釋放了。牛保國的衣服,胳膊肘、膝蓋,時間一長就都被石頭磨破、掛爛了,露出了肉體;手指頭也都被石頭摸掉了皮,疼的連觸都不敢觸控一下;手掌心更是被錘把磨得血泡一個連著一個。這血泡再繼續磨下去,磨破了的皮就變成了一層又厚又硬的老繭。人現在也瘦了整整一大圈,原來他那雙總是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現在已經塌陷下去,成了兩個大大的深坑,並且一點兒光澤都沒有,臉上所剩下來的全是些窮途潦倒的晦氣,讓人猛然一見,幾乎都有點兒認不出他就是當年的那個牛保國來了。
有一天,他正在不停地用鐵錘在砸著石頭子,手掌心裡所磨出來的一些新的血泡又被磨破了。血泡裡的血水往出直流,血泡表層磨的那層厚皮黏在血泡裡邊的嫩肉上,鑽心地疼。他手握不住錘把,不得不把砸石子的錘子不停地由左手倒到右手,又由右手換到左手,心緒隨之也就像是波濤滾滾的黃河水,濁浪排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感慨萬端,無數難言之隱盡在其中。他在萬分感傷之中潸然淚下,禁不住一邊砸石子,一邊就放開喉嚨,揚聲唱道:“祖居陝西韓城縣,杏花莊上有家園。……”牛保國唱的這兩句秦腔戲原本是情由衷發,無意識想借唱戲發洩發洩自己內心的鬱悶悲苦。然而誰能想得到他不唱則已,一唱驚人。當時聽到他唱這兩句秦腔戲的人,不要說是和他一起打石子的囚犯們,一個個都停住了自己手裡正幹著的活兒,瞠目結舌;就連是周圍那些看守犯人的警察們也聽得舉目四望,到處尋找起這唱戲的人來了。要知道這些長期居住在這海角天涯,僻遠荒涼的大西北,平常連喜鵲叫都難以聽見的人們,誰輕易能聽得上這麼字正腔圓、激越純正的秦腔戲呢?大家似乎都有一種“終歲不聞絲竹聲”、“如聽仙樂耳暫明”的感覺。這時,只見一個看守犯人的警察頭頭兒,笑眯眯地走到他跟前,親切和藹得一反常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嗨!鄉黨,沒見你這秦腔戲還唱得蠻不錯啊。給我說,你這是從哪裡學來的?”牛保國一見看守警察過來問他,一時猜不透其用意,心裡膽怯,緊張得連頭都不敢往起抬,一邊趕緊用心砸自己的石子,一邊小聲回答警察說:“沒從哪裡學過,只是胡亂哼唧哩,也不過是哈巴狗舔球呢—自慰一下罷了,沒啥別的意思。”他周圍的那些囚犯聽他把回答警察的這話說得是這樣既幽默詼諧又十分滑稽,忍不住一個個都朗聲大笑起來。問他話的這個警察心裡也覺著高興,他似乎從牛保國的答話中已經覺察出來這人不是個一般的人,對他戲謔地說:“喲,沒看出來你這歇後語說得倒還蠻新鮮別緻的。你別說,這話我在其他人跟前還都沒聽過呢!再說了,你這秦腔戲唱得也蠻地道、在行的,咱們這偏遠地方,平時從來都沒有什麼可供欣賞的音樂,把人一天都能憋悶死。我給你說,從現在開始,以後大家要是休息下來了,你就給咱抽空兒吼上兩句秦腔戲,活躍活躍咱們的工地文化娛樂生活。你看怎麼樣?”牛保國一聽警察這麼說,哪裡敢不依從?他受寵若驚地連忙放下了手中砸石頭子正用著的小鐵錘,站起來,兩腿併攏,恭恭敬敬地來了個立正姿勢,十分莊重嚴肅地向這位警察行了一個舉手禮說:“報告政府,堅決服從命令聽指揮!你指到哪裡,我就堅決衝向哪裡。”
自打那時候起,在這裡勞動改造的囚犯們一旦休息下來了,就讓牛保國給他們唱秦腔戲。牛保國由於一方面閱歷坎坷,另一方面又有一定的文藝素養,唱戲時感情投入,能進入角色,所以他給大家唱戲,有時候竟能把大家聽得歡欣鼓舞,開懷大笑,有時候又能把大家聽得感今思昔,悲悲切切—大家對他無不佩服。他由於戲唱得好,一時間竟慢慢地成了這個勞改場的名人,勞改場的所有人沒有不認識他的,就連勞改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