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是不為死亡聽觸及的。在現象上,他的不為死亡所觸及則和其餘的外在世界的繼續存在合一了。由於這一點所以那種內在的,只是感到的意識,意識到我們剛才使之上升為明確認識的'道理',固然如前所說,即令是對於有理性的生物也能防止死亡這個念頭毒化他的生命,因為這種意識原是生命有勇氣的根基,即是說只要這生物是面對著生命,全神貫注著生命,這股勇氣就能維繫一切有生之物屹立不墜,使之朝氣蓬勃的活下去,好象沒有死亡這回事似的;然而,這並不是說當死亡個別地在現實中或只是在想象中出現於他眼前而不得不加以正視的時候,有了這種意識就能防止個體不為死的恐懼所侵襲,不去想方設法逃避死亡。這是因為當個體和他的認識一直在嚮往著生命之為生命時,必然會看到生命中的常住不滅;而在死亡出現於他眼前時,死亡本來是什麼,他同樣也不能不把死亡就看作什麼,也就是看作個別現象在時間上的終點。我們怕死決不是因為死中有痛苦,一方面,痛苦顯然是在死前這一邊的;一方面,我們正是每每為了躲避痛苦而投奔死亡。反過來也是一樣:儘管死是迅速而輕快的,然而只要能多活一會兒,我們有時候寧可承擔可怕的痛苦以躲避死亡。因此我們是把痛苦和死亡分作兩種完全不同的壞事來看的。我們所以怕死,事實上是怕個體的毀滅,死也毫無隱諱地把自己表現為這種毀滅。但個體既是在個別客體化中的生命意志自身,所以個體的全部存在都要起而抗拒死亡。——感情既這樣陷我們於無救助之地,於是理性又可出現而克服一大部分在感情上令人不快的印象;因為理性已把我們抬舉到一個較高的立場了,在這立場上我們的眼光所及,從此就不再是什麼個別的而是總體的整個'問題'了。因此,對於世界本質的這種哲學上的認識本身,既已達到我們這考察現在所達到的這一點,不過還沒再向前進的時候,站在這'較高'立場上就足以克服死的恐怖了。至於克服到什麼程度,則隨反省的思維在既定個體中對於直接的感受能佔有多大的優勢而定。要是一個人把前此闡述過的那些真理都已吸收到他的思想意識中去了,同時又並沒有由於自己的經驗或什麼更深的見解而認一切生命基本上都是持續不斷的痛苦,卻是在生活中有了滿足,在生活中過得十分如意,在他平心靜氣考慮的時候還希望他的一生又如他所經歷的那樣無限延續下去或重複又重複;他還有那麼大的生活勇氣,以致為了生活上的享受寧願且樂於附帶地忍受一切煩惱和痛苦;那麼,這樣一個人就是以“堅強的筋骨”屹立在搓得圓圓的、永恆的地球上了,他也沒有什麼要怕的東西了。他是由我們給他的認識武裝起來的,他毫不介意地迎著在時間的雙翼上急馳而來的死亡看去,把死亡當作騙人的假象,無能為力的幽靈,可以駭唬弱者但無力支配那些知道自己即意志的人們,而整個世界就是這意志的客體化或意志的寫照。因此,他在任何時候都穩有生命,也穩有現在——意志現象這唯一真正的形式。因此,無限的過去和將來都不能駭倒他,他似乎並不在過去未來中;他已把這些過去未來看作虛幻的戲法和摩耶之幕了。所以他無所懼於死亡,正如太陽無所畏於黑夜一樣。——在《婆訶華·佶多》中被克利希納置於這一立場上的是他未經考驗的門徒阿容。阿容看到大軍(類似克賽爾克斯的大軍)準備接戰,忽為哀感所乘,躊躕欲罷戰以免萬千軍士生靈塗炭。克利希納當即以上述立場教導了阿容,於是萬千軍士的戰死沙場再不能阻止阿容了,他發出了戰鬥的命令。——歌德的《普羅米修士》也意味著這一立場,尤其是在普羅米修士這樣說的時候:
“在這兒,我坐著,
按自己的形象塑造人。
人這個族類,
要痛苦,要哭泣,
要享樂,要歡愉。
在我,這都一樣,不相干。
不管你這些——
那就是我!”
還有普祿諾和斯賓諾莎兩人的哲學也可能把一個人帶到這一立場上來,要是這個人信服真理而不為這兩種哲學的錯誤和缺點所幹擾或削弱的話。普祿諾的哲學中本來沒有什麼真正的倫理學,而斯賓諾莎哲學裡的倫理學雖然值得稱道,也寫得很好,可是又根本不是從他那哲學的本質出發的,而是借一些無力的,隨手拈來的詭辯粘附在他學說上的。——最後,大概還有許多人,只要他們的認識和他們的欲求齊頭並進的話,即是說如果他們能夠排除一切妄覺把自己弄個清楚明白的話,也可能站到上面指出的這種立場上來:因為從認識方面來說,這就是完全肯定生命意志的立場。
意志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