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不錯,人生得好,你看呢?”
寧姐兒知道她自生了病就一向顛三倒四,忘性也大,顧前不顧後,也不拿這句當真,隨口應她:“嗯,是生的好。”一彎腰,瞧見簾子底下一雙官靴,漲得滿面通紅,再見那靴子並不停留,轉過身就走了,寧姐兒撫了心口,走過去把小夥計招過來,點點揹著她吃麵的吳少爺,問他怎麼過來了。
“他拿秋油呢。”挨著後院的門邊擺了冬釀酒跟油鹽醬醋,食客有想添的,自個兒加一些,哪知道他會正巧過來,雖是隨口應的,到底有些羞,縮到院子裡,這回連粉也不篩了,開門進了自家屋子,面上燒起一片紅霞。
中午來過一回,夜裡竟又踩著燈光來了,窄窄一條巷子,戶戶都點著燈,家家都在做活計,巷子裡頭只看見燈影搖晃,再不見半個人。
同福巷裡家家都是絲戶,夜裡機杼聲總要到三更才停,寧姐兒守著鋪子倒也不怕,等那些晚客人來買夜點心吃,挨在灶邊垂了頭,攤開一張薄皮子,拿小勺兒颳了肉餡擱在正中,一隻手一捏,餛飩便裹好了。
抬手扔進鋪了生粉的竹蘿裡,裹這些個,到了夜裡便賣個乾淨,雖吃力,倒比哥哥在絲櫃上當夥計賺頭更多,只時候一長手就酸了,裹完一隻甩了手,聽見有人進得門來,眼睛都不抬:“客倌要吃甚?”
才問完就覺得那人走近了,她抬眼一看,竟是他來了,矮矮兩張板灶出來的灶頭間,他須得低了頭進來,居高臨下看看她:“一碗小餛飩。”
離得進了只覺得他身上寒意森森,身上還有股子血腥味,寧姐皺皺鼻子:“只要小餛飩?要不要加碟鴨脯子?”天越來越冷,煮了鴨架子湯,燙粉絲豆腐皮兒,倒比麵條賣得好,賺頭也更多,因著價賤些一桶早早就賣出去了,只那醬鴨脯子,還留著兩碟,是想給安哥兒夜裡回來加餐吃的。
吳少爺咧嘴笑了,眼睛盯住她,不答她的話只問:“你不怕我?”他從獄裡剛出來,捉著一個跟獨眼兒一處逃脫的水匪,那案子雖結了,可主案犯沒捉著,吳少爺追了這條線一年有餘,再不肯輕易放過,夜裡還得審,卻怎麼也不想吃衙門裡的飯,這才過來瞧瞧鋪子還開不開。
寧姐兒吃這一問,聞聞他身上血腥味兒更濃,腰間還懸著佩刀,模樣兒看著駭人,可他救過她的命,雖是聽哥哥說的,卻曉得他是個好人,那一回同個妓子戧聲,那性子刁些的,早就尋人作弄她,可他又是賠禮又是攬客照顧生意,倒是個人品正的好人,寧姐兒哪裡還會怕他。
“你是兵又不是賊,我作甚要怕你。”寧姐兒叫他這樣看見說了句囫圇話,轉身開鍋給他下起餛飩來,用的老鴨湯底,一鍋子老盛出來噴香撲鼻,二十來只餛飩滾熟了泛上來,一隻只皮子晶瑩,看得見裡頭包的鴨肉。
他不走,她也不好趕,隻手上忙亂,待盛出來他還不動,寧姐兒紅了臉:“你讓讓,餛飩好了。”吳少爺伸手接過來,坐到桌前不待去吃,拿了勺兒,等她送秋油並一碟子鴨脯肉來,抬頭看她:“我明兒叫人來提親。”
寧姐兒手一抖,半碟秋油撒在桌面上,臉越燒越紅,看見他一雙黑眼仁兒映著火光亮得灼人,反口就道:“誰肯嫁給你!”轉身打了簾子進屋。
☆、第178章 暖融融冬至盤帳,雪紛紛迎風心慌
冬至節還有兩日,天一日趕著一日的冷起來,下了兩場細雪,日頭叫濃雲密密遮了,正午才見著一絲太陽,屋前院後冷得結了霜,土都凍住了。
秀娘不許茂哥兒再去院子裡胡耍,每日聽完了課便回書房寫字,暖閣裡頭燒得熱熱的地龍,一家子人都在屋子裡,蓉姐兒臨了窗借那陰暗暗的光做針線,秀娘便在桌上攤了一桌的帳冊。
今年因著王老爺的喪事,茶葉到底不如去年賣的多,倒是絲坊比茶場出息多些,靠著金陵近郊的兩處農莊上產的稻米倒賣的好價。
她一面算帳一面叫玉穗兒給她揉腿,蓉姐兒動了兩針抬眼擱下來伸個懶腰,看看玉穗兒眼睛一轉:“娘,冬至節裡,還給不給放假?”
從江州帶來的下人定是回不去了,除開幾個配了人的,再有便是這棟老宅子裡頭原本留下來的人,去歲倒是放了假的,今年秀娘卻沒提起這茬來。
玉穗兒是金陵人,孃老子一次賣斷了十年,到了時候還得放出去的,她自家知道到了十七歲還能回去配人,也就是這兩年的事兒,這才趁著閒時便做繡活,等回了家手上捏著銀子,也能尋個好人家。
蓉姐兒想的卻是叫她趁著回家過年,好去瞧一瞧寧姐兒,秀娘卻沒想這這個,清了一筆帳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