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扣吊上的黃銅鎖,也許那裡邊有一隻素潔信封是屬於他的。
那些日子,林徽因總是被徐志摩的信折磨得輾轉難眠。那信差不多每天一封,而且極其準時,儘管徐志摩每隔一兩天,便照例到林家公寓吃茶、聊天。
幾乎所有的信,滿紙堆積著讓一個17歲少女臉熱心跳的句子:——也許,從現在起,愛,自由、美將會成為我終其一生的追求,但我以為,愛還是人生第一件偉大的事業,生命中沒有愛的自由,也就不會有其他別的自由了;——烈士殉國,教家殉道,情人殉情,說到底是一個意思,同一種率真,同一種壯烈;——當我的心為一個人燃燒的時候,我便是這天底下最最幸運又是最最苦痛的人了,你給予了我從未經過的一切,讓我知道生命真是上帝了不起的傑作;——愛就是讓人成為人,你懂得愛了,你成人的機緣就到了;——如果有一天我獲得了你的愛,那麼我飄零的生命就有了歸宿,只有愛才可以讓我匆匆行進的腳步停下,讓我在你的身邊停留一小會兒吧,你知道憂傷正像鋸子鋸著我的靈魂……
似乎除了林微因自己,沒有誰知道徐志摩的心是那麼熱烈的燃燒著。為了愛,他甚至可以做一塊殞石。
終於有一天,大鬍子郵差把徐志摩的一封淡藍色的信交到張幼儀手中。張幼儀無意中拆開,讀了一半兒,便覺得天旋地轉,一種突如其來的壓迫感讓她喘不過氣來,血流好像要倒灌進心臟,她似乎用盡了畢生力氣,才讀完了全信。她覺得那鉛灰色的天空,在一個瞬間傾塌下來,所有的景物都在旋轉。她做夢也想不到,這封信竟會是林家大小姐的親筆。她的眼前只飛旋著那幾個字:我不是那種濫用感情的女子,你若真的能夠愛我,就不能給我一個尷尬的位置,你必須在我與張幼儀之間作出選擇……
張幼儀努力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她想喝一口水,手卻抖得握不住杯子。這個時候她才真正明白,和她休慼與共的那個男人,現在重新陌生起來。
她身在異國他鄉,那種寂寞原是難耐的,她需要有一個結實的肩膀。但這半年來,徐志摩經常早出晚歸,到家後也沒有多少話。她恨自己糊塗,足足有半年多的時間,徐志摩幾乎言必稱林徽因,她見過他們在一起時徐志摩那魂不守舍的目光,沒事時總是跑理髮店,可他的頭髮不催幾次就想不起去剪剪,這一切都沒有引起她的警覺。作為一個女人,這種粗心真是致命的。
她不能忍受命運在這樣的時候,當胸給了她一拳。
她16歲嫁給徐志摩,那時還是情竇未開的少女,她把一生都寄託給了這個本來應該相依為命的男人,她也是大家閨秀,大哥張君勱是浙江省的一個署長,二哥張嘉敖是中央銀行總裁,張家在江蘇寶山是炙手可熱的望族,他們的結婚是二哥嘉敖從中撮合的,他也是志摩的好友。結婚4年之後,他們有了第一個兒子阿歡,眼下已經3歲多了,聰慧可愛,是爺爺奶奶掌上明珠,志摩也非常喜愛。難道這一切他都忍心拋下嗎?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猛然感覺到腹中那個小生命的存在。她想起,當她把那個訊息告訴徐志摩時,他竟是那樣漫不經意的樣子。這事曾使她很傷心了一段日子。
依然是那串熟悉的車鈴在門外響起,迎出門去時,她踉蹌了一下,但立刻又站穩了。
她像往常一樣,欣賞地看著他放好腳踏車,抖落著長衫上的塵土,然後走進屋子。飯菜擺到桌上,他們默默地一起進餐。飯後,她照例奉上一杯家鄉新茶,同時也把那封打溼她淚水的信遞給徐志摩。
她平靜地看著徐志摩讀信,一杯又一杯給他的杯裡續著水。那杯茶已經淡得沒有了顏色。
徐志摩怔怔地看著屋角里某一個部位,有一隻細腳伶仃的蜘蛛,匆匆忙忙地織它的網。
街上,醉酒的大鬍子郵差約瑟,唱起一支憂傷的歌子,別離的調子盪漾在晚風中。
夜色深沉。
沙士頓田野上鋪天蓋地的向日葵,在秋風裡燃燒著金色的火焰。張幼儀帶著一臉惆悵和眷戀,離開了這個給了她許多溫暖記憶的英格蘭小鎮,好心腸的大鬍子約瑟,從遠方飄來一支歌伴她上路,她的眼裡儲滿了淚水。
在張幼儀動身去德國柏林留學之前,徐志摩頻頻收到了老父徐申如言詞劇烈的家書,徐申如一再申明,如果兒子真的拋棄結髮妻子,他將登報同他斷絕父子關係,並把家政大權交給張幼儀。
事實證明,這位性格倔強的老人至死也沒有原諒兒子。
在遙遠的另一個國度,張幼儀將開始新的生活,可是結在她心上的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