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可麗餅挺特別,而今天艾米想必會做些特別的東西。
今天是我們結婚五週年的紀念日。
我光著腳走到樓梯口,聆聽著四周的動靜,一邊尋思著是否下樓找艾米,一邊把腳趾伸進地毯——整間屋鋪滿了長毛絨地毯,艾米對它簡直恨得咬牙。此刻我正在猶豫,廚房裡的艾米卻一無所知,她哼著一首憂鬱的曲子,聽上去有點耳熟。我竭力想要認出那首歌,那是首民謠呢,還是首搖籃曲呢?突然之間,我悟出那是《陸軍野戰醫院》'1'的主題曲《自殺並不痛苦》,隨後邁步下了樓。
我在門口徘徊,凝望著我的太太。今天艾米把一頭金黃色的秀髮梳了起來,一束馬尾好似一根跳繩般開心地晃來晃去,她正心煩意亂地吮著一根捱了燙的指尖,嘴裡還哼著歌。艾米並沒有唱歌詞,因為她總是把歌詞弄錯。我們剛開始約會的時候,電臺正在熱播“創世紀樂團” '2'的一首歌,裡面有句歌詞叫作“她彷彿在無形中觸動人心”,結果艾米低聲唱道“她接過我的帽子,把它擱在架子的頂層”。當我問她那些歌詞跟原唱有哪一點兒沾邊時,她卻告訴我,她總覺得歌裡的女人真心愛著那名男子,因為她把他的帽子擱在了架子的頂層。當時我就知道自己喜歡她,我真心真意地喜歡這個對什麼事都有著一套說法的女孩。
如今我回憶起這樣溫暖的一幕,卻感覺自己的腳底升起了一股透骨的寒意,這種感受不禁讓人有些心驚。
艾米凝視著平底鍋裡嗞嗞作響的可麗餅,又舔掉了手腕上的殘渣,露出幾分得意的神色,看上去一副賢妻模樣。如果我將她擁在懷裡,她聞起來會有漿果和糖粉的味道。
這時艾米瞥見我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身穿皺巴巴的四角短褲,頭髮直愣愣地衝向天空,便倚在廚房檯面上開口說道:“你好呀,帥哥。”一腔苦水和懼意頓時湧上了我的嗓子眼兒,我暗自心想:好吧,著手行動吧。
到了很晚我才去工作。搬回家鄉後,我和妹妹幹了件蠢事,我們把嘴上一直唸叨著的想法付諸行動,結果開了一間酒吧。錢是從艾米那兒借的,一共是八萬美金。對艾米來說,這筆錢曾經只算九牛一毛,但當時卻幾乎是她的全部身家。我發誓會連本帶利地還給她,我可不是那種吃軟飯的男人……說到這裡,我能感覺到父親對我的這句話嗤之以鼻,“嗯,世上有各色各樣的男人”,這是他最渾蛋的一句口頭禪,下半句還沒有說出口,“你偏偏屬於不像樣的那一種”。
不過說實話,開酒吧是一個腳踏實地的決定,也是一項精明的商業舉措。艾米和我都需要另起爐灶,開酒吧就是我新找的職業。有一天艾米也會選擇一份工作,要不然就什麼也不幹,但與此同時,靠著艾米的最後一筆“信託基金”,我們好歹還有這間酒吧和一份收入。跟我租下的“巨無霸”豪宅一樣,酒吧在我的童年記憶裡也是一種具有象徵意義的事物:
那是成年人獨霸的地方,裡面玩的都是成年人的一套。也許正因為這樣,我才在丟了飯碗之後堅持要開一家酒吧,它證明了我還是個派得上用場的成年人,是個響噹噹的男子漢,儘管我已經失去了自己的職業生涯和立足之地。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曾經聲勢浩大的雜誌撰稿人隊伍還將繼續縮水,誰讓當今有網際網路,有經濟不景氣,還有寧願看電視或玩影片遊戲的美國民眾呢!那些傢伙寧願發條簡訊給朋友們,說一聲“下雨天煩死人啦”!不過,誰要是想在溫暖的天氣裡到一家涼爽又昏暗的酒吧喝幾杯波旁威士忌的話,坐在屋子裡玩應用程式可無法辦到。無論什麼世道,人們總要喝上幾杯嘛。
我們的酒吧位於街道拐角,秉承著一種任意隨性、東拼西湊的審美觀,最大的特點是一副巨大的維多利亞式飲料架,那上面用橡木雕出了龍頭和天使的面孔,在塑膠材質大行其道的狗屎年代裡,這個木製架子簡直算得上一件奢侈品。說實話,除了這副飲料架,酒吧餘下的部分則蒐羅了每個時代最不上臺面的設計:艾森豪威爾時代的油氈地板有著一條條上翹的邊,看上去彷彿烤焦的麵包;曖昧的木板牆好似直接從70年代色情影片中照搬過來的玩意兒;幾盞鹵素落地燈彷彿不經意間借鑑了我在20世紀90年代居住的宿舍。奇怪的是,這堆不三不四的玩意兒最後卻湊出了一間格外舒適的屋子,看上去不太像一家酒吧,倒更像一間疏於修繕的房屋。
這間酒吧還帶著幾分喜氣,它與本地的保齡球館共享一個停車場,因此當酒吧的大門搖晃著敞開時,保齡球館裡一陣陣稀里嘩啦的聲音便會隨著顧客一起湧進門來。
我和妹妹給酒吧取了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