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皆是,“你們漢人,你們漢人。”
那年元宵,燈火輝煌。
她的字句迷糊不清。
“雪蓮。”
“雪蓮。”
最後她冰涼的杏眼,冷冷看著他。
像無聲的嗤笑。
薛憐,她知曉一切。
有著那樣一雙璀璨眸子的人,又怎會只是一個平常的大家閨秀。
她看透了他。
看透他虛假的迷戀,看透他無能的藉口。
他愛邊城的遠山,卻從不肯,結結實實走上去一步。
曇煙笑道,“江斯年,你戀慕的究竟是誰?”
是一個人、還是他得而不知,尋而不見的夢境?
她的笑像極怒放的曇,一層層舒捲開的,全是人間不當有的盛世顏色。紅衣綿延,恰似一地桃花成泥。
“前世今生,你終究是一點不變。”
她低語,他卻一怔。
曇煙笑,“你說,前世為何世,今生為誰生?”
她的唇邊依舊是笑,那笑卻從不肯攀巖到眉梢。
彷彿她的麵皮已是畫好的一頁紙,烏髮細眉,紅唇杏眼,用筆細細描好,從此,再也改變不得。
萬丈紅塵,六道輪迴。
終於成了一場浮光掠影,黃粱美夢。
她道,“我領你去尋她。”
江斯年怔怔,“多謝。”
“不用。”她笑,“就當作,是我前世欠下的。”
紅塵溫軟,何時歸來?
再見她時,她也已滿頭霜雪。
薛憐一身孝服,打理江家。
不知她用了什麼手段,他的故去,似乎分毫不曾牽連到她。
她贍養他雙親,又從旁支過繼了兒子,撐起一支江家主脈。
這被他吃酒耍樂,糟蹋到不成樣子的江家主脈。
他父母早已年邁,因著他的放縱不知減了多少壽數,此刻由著她伺候,逗弄著孫兒,精神反倒比他走前,好上了許多。
他忽的無端想起那句。
“你這生對不住的,又何止是我?”
他怔怔。
恍然間想起那些年幼的塵封往事。
江家栽了新竹,他父親舉著他笑,“年年可比這竹子還高了!”
他母親荷包裡裡總是混著的糖,和香囊系在一同,剝一粒出來唇齒留香。
似乎更久遠的歲月裡,還有人在嘆,“長情最是桃花。”
可軟弱可欺的,卻也最是桃花。
春風春雨,零落成泥。
終於等到夜裡,她叫退了下人,更衣上床。
他同曇煙道,“就這時吧。”
曇煙頷首,指尖輕旋間,他被推出傘外。
“一句話,你只能說一句。”
她低語,像萬載歲月綿延來的幽幽嘆息。
薛憐原是背對他的,忽得一怔,回頭看來。
他張張嘴,卻不知當說上什麼。
那是一雙顧盼生輝的杏眸,儘管邊旁爬上了皺紋,也依舊璀璨。
良久,她忽然“哧哧”笑出聲來。
“忍不住回來了?”
她說,“夫君。”
他愣愣,一步步上前,撫上她的眼。
她也不避,由著他冰冷的指尖劃過。
“你不問我為什麼?”
他不答,也不知該答什麼。
她又笑一聲,道,“我原先有個叔叔,他入贅了苗族,生了個女兒,你猜叫什麼?”
“叫雪蓮。雪蓮花的雪蓮。”
薛家大怒,將她叔叔趕出家中,摘了姓氏,除了名字。
但她叔叔卻放不下,時常帶了女兒來找她爹孃。
一個薛憐,一個雪蓮。
湊在一同說說話,雪蓮那時漢語說得不好,時常“雪蓮雪蓮”的念她姓名。
她就笑,“原來你是我,我便是你。”
學了雪蓮,也這麼嘻嘻哈哈的叫。
又哪裡知道,天山上的雪蓮,終究開不到這喧囂紅塵來。
待到時日大了,她終究學了漢家的規矩。
開始做含羞帶怯的小女兒。
雪蓮卻依舊在苗家逍遙,踩著銀鈴的步子,迷倒多少苗家好兒郎。
她常來找她,帶著苗家的衣,叫她出去玩耍。
她笑,“在漢家規矩裡,拋頭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