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長老撫著花白的長鬚,肅然道,“它以自身為陣眼,若要徹底破陣,唯有將其誅滅,然而……”
他搖了搖頭,一時也無計可施。玉虛真人頷首道:“然而這個陣法一經發動,便脫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自有其執行法則,我們之中絕無一人能夠進入,除非是不在三界六道內的命格,但是——”
“只有我能去。”
百里屠蘇手執拂蒼雲,長身而起,語氣異常平靜淡漠,卻清晰無誤地傳到了所有人的耳邊。
玉虛真人微微一怔,隨即心頭一震,忙道:“師伯不可犯險,宜從長計議……”
百里屠蘇抬頭向天際掃了一眼,蹙眉道:“別無他法,不必多言。”說罷朝眾人抱拳致意,轉身大步向玄臺頂處走去。他在天墉城輩分特殊,諸位長老面面相覷,皆不知該如何勸阻。
陵越盤膝端坐於光陣之中,吐納清氣,心神空明,戒絕五識,對下方發生的一切全然不知。直至隱約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靠近身側,他才緩緩收斂真氣,睜開眼來,便看到百里屠蘇屈膝半跪在自己面前,面色有些疲累,眸光卻異常明亮,湛朗如長天。
屠蘇看著他的雙眼,眉間似有淡淡笑意,“師兄,可否借我三分功力?”
“怎麼,你受傷了?”陵越皺眉問道,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脈象並無異狀,然而屠蘇搖搖頭什麼也沒說,陵越便也沒問,只將自身靈力渡了些許給他。
“……”屠蘇忽而目光閃爍,雙手悄然握緊,下意識側過臉,避開了陵越的視線。
陵越這才心下一沉,察覺有異,問道:“等等,你準備獨自闖入法陣,迎戰鬱璘?”屠蘇一言不發。陵越斥道:“荒唐,怎可意氣用事!”
“我自會惜命,小心行事。陣法一旦成功,天下眾生皆難倖免。”屠蘇霍然起身,神情頗為堅定,“阻止鬱璘,刻不容緩。”
陵越乍失部分靈力,又要維持伏魔陣運轉,一時不敢輕舉妄動,只勃然怒道:“混賬,你給我回來!”
百里屠蘇低著頭,與陵越四目相接,抱拳道:“倘能平安歸來,自當向師兄負荊請罪。”雖然心意已決,不想話剛出口,他卻驀地眼眶一熱,看著陵越眼中掩不住的驚痛之色,依稀像是舊事重演。前路同樣是風雨如磐,兇吉難卜,亦是一樣的兩廂沉默,欲言又止。他深知陵越為人,然正因如此,才愈令他感到愧疚。
靜了半響,陵越緩緩吐出一口氣,搖了搖頭。他看著屠蘇站在那裡,長劍在手,衣袂臨風,周身似有利劍鋒芒,多少憤怒和關心便也都無從開口。無論從前或是現在,他都不會干涉他所作下的每一個決定。
忽而屠蘇俯下身來,在陵越唇邊輕輕一吻,似落絮輕沾,飛花撲袖,卻又一觸即離無從挽留。陵越氣息微滯,倏然間一陣劇痛襲上心頭,他不堪承受地按住了胸口。
屠蘇已轉過身去,對此毫無察覺,方走出幾步,他腳下一頓,終究還是沒有回頭。
陵越的心像是被絲線勒住,一下接一下地抽痛著,眼前諸般景象都變得模糊起來,彷彿隔了一團深重的霧氣。唯一能看清的,卻是屠蘇漸行漸遠的背影……一時間不辨今夕何夕,而那段被塵封已久的記憶衝破了禁制,化作片片飛羽在眼前閃現。
——倘若易地而處,蒼生大義與至親至愛,二者你該如何抉擇?
——於我?百年前早已經歷一回。
——如今的陵越呢?
——如今的陵越,對此亦是無解。
……
展劍壇上的風從流年舊夢裡迎面吹來。
☆、嵩陽松雪有心期
九十七年前,百里屠蘇迴天墉城解封,時寒霜始降,北雁南飛,江山一片秋聲。
金風冷雨自南向北漸次鋪染開來,到得崑崙,已是半山新雪。
紅玉與百里屠蘇一道同行,因身份之故,在山腰處即駐足不前。屠蘇獨自拾階而上,隱約聽得紅玉在身後說道“望君珍重”,他心頭微熱,步伐卻未有半分猶疑。
寒煙蒼翠,遠樹蕭蕭,腳下的青石階生了薄薄一層苔蘚,迤邐通向仙山深處。那裡歲月清寂,遠離俗世紛擾,山巔上白雪皚皚,煙嵐和雲霞中是他許久未能歸去的家,和他如今在這世上僅有的親人。
遠處,天墉城山門上的結界感應到本派弟子氣息,機括開始轉動。屠蘇抬頭望著緩緩開啟的石門,忽地想起一些往事。
年少時山中修道,他只覺如身困囹圄,終日落落寡歡。直到後來因緣際會下得山去,方覺紅塵熙熙攘攘,世事沉浮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