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在地上的身影。陵越這般低頭,恰看見他右耳掛的一枚獸骨耳飾輕輕晃動,在頸間投下淡淡陰影。只是青年神色冷淡,不發一言,陵越更加覺得尷尬。
就在陵越險些以為自己認錯人時,青年低聲開口道:“舉手之勞,無需言謝。”
陵越略覺意外地一揚眉,心中稍作斟酌,又道:“在下有一事相詢。”
青年這才抬眸看向他,樓外明麗日色映得他眼底神光清湛明朗,修眉斜飛似劍。微風攜花香穿堂而過,青年抬手示意,道一聲:“請坐。”
陵越在他對面坐下,青年遞過一隻燙洗乾淨的白瓷杯,陵越伸手去接,不經意間手指相擦,陵越卻沒來由地心中一動。青年已狀似全不在意地收回手去,問道:“你有何事問我?”
這些天來,陵越心裡本存了無數疑問,卻偏偏如一團亂麻,理不出頭緒,只得問道:“敢問兄臺……是否識得家師?”
本是沒前沒後的一句話,青年卻絲毫不感疑惑,一手拈著茶杯輕輕轉動,素白的骨瓷襯著他修長有力、指節勻亭的手,頗為悅目。“見過數面,雲前輩與家師亦是淵源極深。”
陵越這才心頭豁亮,原本懸著的一塊大石堪堪放下,先前種種不安和茫然此刻均化作另一種困惑,“此番離家,師父囑我前來洛陽尋人,如此看來,當是閣下無誤。”
“我知道。”青年眼睫輕闔,不知藏了何種情緒,淡聲道。
陵越又問:“此行所為何故,師父並未告知,不知是否另有要事?”
青年抬眼看向他,神色平靜,不答反問道:“雲前輩怎麼說?”
陵越心想雲天青言語神秘,並未點透其中來由,而自己也大意地未曾問個明白。忽又想起那夜月下庭前,雲天青抱著手靠著廊柱,似笑非笑說出“姻緣”二字,不由得面上一熱,
陵越心下念頭轉了幾轉,暗道與其遮遮掩掩,不若將話說個明白,也好儘早求個答案,便乾脆回道:“師父只說了姻緣二字,未知所指。”
青年顯然未料到有此一句,雙眉輕挑,意外地睜大了眼,隨即又慌亂地轉開視線。陵越話雖出口,卻也是後悔莫及,尷尬不知所措。雲天青那輕輕巧巧一句話,先是攪得他心緒紛亂,此刻又令他有苦難言。
“師父常胡言亂語,不必放在心上!”
“雲前輩所言不可當真!”
兩人同時開口,俱是一怔,彼此對視一眼,神色卻都緩和下來。陵越甚至看見青年眉頭舒展,削薄的唇輕揚,露出一個極淺的笑意來。只是那笑容一瞬即逝,如風過無痕。
“師父喜歡捉弄人。”陵越剛開口,便看見對面的青年神色微妙地黑了一黑,料想他定是被雲天青戲弄過,不覺暗自失笑,“師父說話雖沒正形,但是我相信他斷不會開這等玩笑。想來另有深意。”陵越擱在桌上的手悄然握緊,篤定地說道。
“此中緣由我全都知曉,只是……暫不便說與你知。”青年面色凝重,搖頭道。
陵越雖困惑不解,但看他如此,自是不便多加追問。兩人都不再說話,靜坐得片刻,陵越猛然想起一事,抬頭問道:“還未請教兄臺姓名,多有冒昧。在下陵越——”
“我知道。”青年截斷他的話,語聲雖輕卻隱隱透著堅定之意。陵越並未料到對方竟知道自己名字,轉念又想,許是雲天青曾與他提過,方欲再問,卻見青年一翻手腕,將手中茶杯傾覆。
一時間,滾熱的茶水盡數灑在桌上,順著木紋蜿蜒開來,翠綠泛白的茶梗子打著卷兒,熱霧氤氳出嫋嫋一段清香。陵越正自驚詫,青年已用手指沾了茶水,在乾爽的一側桌面上穩穩劃下一橫,一撇,又是一豎——他正是借那茶水,將自己的姓名寫在桌上。
陵越靜靜看著,不覺屏息凝神,他看那隻修長的、結著薄繭的劍客的手,一筆一劃鄭重地倒筆成書,因姿勢不便,字型難免彆扭,卻仍是筆直剛勁如拔節之竹。頃刻間,茶樓裡的人聲喧囂都似遠去,身周耳畔唯餘風聲。
“百……裡……”陵越輕輕啟唇,想念出那幾個字,偏偏喉頭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發不出半點聲來。青年寫完最後一個字,收回手慢慢攥緊,默然垂眸,幾縷烏黑額髮遮住了雙眼。
桌上那四個字痕跡極淡,一點水漬轉眼已消失在風裡。陵越輕籲一口氣,擱在桌上的手悄然攥緊成拳。
——百、裡、屠、蘇!
就在不久前,這間茶樓裡還吟唱著這個名字,而他眼看著這四個字在青年手指下綻現,彷彿就聽見那些凜冽劍鳴、鏗鏘風骨,穿越了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