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長出一口氣。
眼前不住晃動的,是漆黑夜色裡那一道凜亮劍光,是輕柔月光中那一點嫣紅硃砂……匆匆一晤,他甚至未能看清那人樣貌,卻隱約覺得一切都似透著不尋常。彷彿……冥冥中有種力量,正引導著他一窺究竟。
陵越看著街巷間熙熙攘攘的行人,心中無端煩悶,怔立得片刻,才自去梳洗穿衣。
店小二端著一盅藥湯上來,就見陵越已經穿戴齊整,拿著劍像是要走的樣子,問起來,陵越只說自己身體無恙無需服藥。店小二心裡雖納悶,倒也鬆了口氣,東家本就不願接這樁麻煩差使,生怕病人有個什麼差池,但深更將他送來的人一臉冰冷寒煞,是個帶劍會武的,一錠澄金扔在櫃上,他們哪裡敢招惹?
如今陵越自己要離開,掌櫃自然滿臉堆笑地將他送出了門外。
陵越漫步走在街上,也不知該往何處去,春日溫風拂面,心情逐漸平和下來。
這座九朝舊都在清晨的薄霧中平靜地喧囂著,騎馬、挑擔、趕車、吆喝的人聲此起彼落,洛河上石橋邊,公子紅妝絡繹不絕。陵越不由舒展了眉目,而那夾道的榆柳在春風中泛開的翠色,便沉澱為青年眼中最醇厚而清澄的神光。
也有那手挎竹籃的賣花姑娘經過,只望得一眼,已惶惶低下頭胭紅了兩腮,直與籃子裡早放的牡丹一般顏色。或是教那小紅樓上支頤閒望的佳人見到,心思悠悠盪盪,瞬時便飛到天邊去了。
將近晌午時分,陵越腹中飢餓,看見街邊一間茶樓,便走進去上了二樓尋桌坐下。
要了幾樣小菜並一壺碧螺春,剛動筷,就聽見一陣流水般的清音——原來是堂中來了說書人。寬袍長髯的先生手撥古琴,身邊一名青巾束髮的少年扣著竹板,稍一清嗓子,便聲如玉振,琅琅念唱起來——
“天下風雲,百年浮萍。列位客官賞臉,上回書說到侯無心和澹臺蘭大戰魔教,一代絕世劍者雙雙歸隱山林。今日重翻俠義榜,說的是那天下榜眼之位的百里少俠……”
聽到此處,陵越心中驀然一震,不由擱下手中碗筷傾耳細聽。他此行一路走來,於街坊酒肆閒談之間也不時聽到這個名字,百年前驚鴻一現的少年劍客,著實令人心馳神往。
陵越靠在椅背,當窗遠望,耳邊琴音低迴,聽著那一出出傳奇在彈唱間回現,雖未親見,卻莫名覺得似曾相識。不知不覺,心緒便隨著樓外那嫋嫋柳線兒,蕩得遠了。
琴師蒼勁的手指掃過冰弦,曲調漸漸激昂高亢——
“其時妖魅橫行,天災氾濫,江河決堤,數百人家毀於朝夕,一時求生無門。百里少俠自言以一已之力,能救萬民於水火,自青龍鎮一去,從此再無音訊,然而三日之後,萬事永珍重歸平靖。
“所見無不縞素哀哭,一嘆至親長離,二嘆家徒斷壁,三嘆英雄折戟。
“塵世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
低沉悲鬱的調子在茶樓上回旋,所有人都聽得入了神,眼前彷彿便望見大江大河,風起雲湧,望見百年前那神秘少年劍起驚風,九天雷動,踏著遍地的血與火去赴慘烈的殺局。自此,俠骨英風只在街頭巷尾口耳相傳間流轉。
說書少年唱聲放落,琴師忽而按下琴絃,倏然間天地沉寂。所有人俱未回過神來,猶自沉浸在故事裡經年的江濤聲中,意猶未盡。陵越幡然轉醒,茶樓外風搖葉動、鼎沸人聲方才漸次清晰起來,而他握著杯子的手不知何時已沁出一層薄汗。
突然間,只聽樓板“咚、咚”聲響,有人步履沉穩走上樓來。陵越本不在意,而後餘光掃見一角黑衣,霍然抬頭看去,便見樓梯拐角處正有人拾級而上,一雙眼眸恰與他相對。
四目交錯的一瞬,天地陡然變得異常安靜,彷彿看到一泓星芒在濃沉夜空中驟亮。那人略感錯愕,眼波微微閃動,一張俊秀面容上,眉間赤砂比洛陽城最豔的牡丹還要耀目。陵越瞬也不瞬地看著,迎著那人站起身來。
來人駐了腳步,不進不退,似是兩難。直到店小二託著盤子上樓來一聲吆喝“半斤滷牛肉客官慢請”,來人才像是回過神來,眉頭微鎖,目光移開,舉步踱進堂內,自尋一張空桌坐下。
陵越莫名覺得失望,重坐下喝了口茶,然而猶豫半晌,終還是拾劍起身朝那人走去。
“前夜……”陵越朝那人抱拳,話剛出口卻又自悔唐突,頓了頓方續道,“前夜多謝閣下出手相救。”
面前的青年並不曾抬頭看他一眼,只一徑垂著眸安靜啜茶,不知是在盯著桌上菜餚,抑或是在看陵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