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降時,二人進客棧投宿。小鎮地處大漠之中,背依連綿山脈,胡楊叢立,春日裡雪嶺上消融的冰水沿著山溝流下來,繞著鎮子匯成一條條蜿蜒的河流。西域人家都住在帳篷裡,客棧卻搭了一座高大的樓房,內堂中燈火明亮人聲喧譁,多是往來商賈在此打尖,葡萄酒的甘醇和燒羊肉的香氣引人垂涎三尺。
梳著油亮長辮的少女輕紗遮面,端來手抓飯和大碗奶茶,聞著便香氣四溢。兩人吃了幾口,忽聽得隔壁桌的客人說起附近城中鬧瘟疫之事,陵越驀地想起一路行來諸般見聞,不由皺起了眉頭,卻見百里屠蘇也正停箸沉思。
陵越低聲道:“你可曾留意,西北幾個市鎮都有人身染怪疾。”
屠蘇點頭,道:“確然,不過中原地區並無此異狀,怕是附近瘟疫流病也未可知。”
陵越沉默了一瞬,眼底神色變幻不定,道:“我擔心事出有異,等山上事了,還是查探清楚為好。”百里屠蘇看著他,應了一聲:“好。”
鄰座坐的是幾個中年漢子,從服飾和口音來看應是走南闖北的生意人,腰間別著短刀,精明幹練。他們大口喝著酒,說起各自所見的瘟疫情形,都是面色沉重。
另一桌是個儒生打扮的中年文士,手邊擱著一架算卦幡子,聽到此處幽幽長嘆,聲音不大,周圍的人卻都聽得分明,一時俱看了過去。他撫著下頷的長髯,道:“我近日夜觀天象,卜了一卦,算出諸位所說的怪事並非人禍,皆因星象異變,不日將有天災降臨!”
一時間客棧裡異常安靜,商人們面面相覷,不知信是不信,又有人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先生此話何解?”
那算命先生慢條斯理喝了一口茶,眼皮不抬地道:“角木犯血光,是千年難見的大凶之兆,恐怕……天魔將出!”
“啊!”眾人不約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氣,顯然都被這句話嚇了一跳。行商們最忌諱這些,紛紛搖頭說著“晦氣,晦氣啊”。其中一名商人面色陰鬱,將酒碗重重一擱,怒道:“哪來的江湖騙子?滿嘴胡言亂語,迷惑人心!”
算命先生斜眼瞟他,嗤笑了一聲,拿起幡子起身就走。客棧中所有人都望了過去,看那長衫包裹下的瘦如竹竿的身軀消失在門口,一聲蒼涼的嘆息隨風傳來:“可笑世人愚昧,浩劫臨頭而不自知啊!”
“我看他說的倒有幾分可信。”陵越忽而壓低聲音說道。
“師兄的意思是……”百里屠蘇驚詫道。
“我們出去看看。”陵越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朝客棧外走去,屠蘇來不及詢問,只得緊隨其後。
走到空曠處,陵越祭出長劍,輕輕一扯屠蘇手臂,兩人御劍騰空而起,落在不遠處一座山峰之上。此時天色尚未完全黑下,濃郁的墨色自黝黑的山脊處向天空中蔓延開來,月影朦朧,漫天星辰卻異常明亮。
陵越抬頭望向夜空,朝東方揚了揚下巴,示意道:“你看角星可有異象?”
百里屠蘇早年於天墉城習過星象學,於江湖遊歷時亦曾多次拜訪星工辰儀社,觀星之術略通一二,輕易便辨認出那兩顆散發銀白光華的角宿星。他不發一語,凝目而望,只見隨著夜色漸濃,角星光芒越來越盛,東宮蒼龍七宿首尾相承,於夜空中連線出一條電目垂髯曳尾騰飛的巨龍。
天空完全被黑暗吞噬的一瞬間,龍首處的角木二星卻爆發出朦朧紅光,詭譎異常。百里屠蘇大驚,道:“那人果真所言非虛!”陵越擎劍一指中天,平素光芒耀目的紫微宮此刻卻閃爍不定,忽明忽暗。
“不忙,再看那邊。”陵越道。
一片陰雲將月色掩去,角星愈發紅得妖異,似要滴血一般,拖著整條龍身緩緩流動。與之相抗的西宮白虎竟是出奇地晦暗,凝滯不動。一時間,那點紅色星芒似欲將整個天穹點燃,諸天星斗為之失色,彷彿被無形的手拽著,紛紛朝角宿流湧而去。
這情景委實太過詭秘。百里屠蘇深吸了一口氣,只覺手心都攥出冷汗來,忽而望見星辰流去的北方盡頭有明光隱現,陡然映亮了半邊天穹,瞬息又消失不見。屠蘇沉吟片刻,道:“看著像是威力強大的上古陣法……異象源頭想必就在那裡!”
陵越點點頭,下頷繃出堅毅弧度,“待此間事畢,你我還是前往一探為好……”話音未落,山下突地竄過一條黑影,陵越揚眉斷喝道:“何方妖物!”一面說著,劍已錚然出鞘,凌厲劍氣疾射而出,只聽那黑影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被牢牢釘死在地上。
兩人一先一後躍下山崖,上前查探,這才看清原來是一個不知是人是妖的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