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別狂,人狂沒好事,狗狂挨磚頭。黑亮說:爹,這咋算狂?黑亮爹說:你是不是以為有了媳婦有了孩子,這世上啥事都能幹啦?!黑亮說:胡蝶和兔子就是給了我自信麼,我想……他突然不說了,問瞎子:是不是有了摩托車?瞎子說:摩托車開到二道巷口了。果然突突的響聲就大起來,黑亮剛站到井臺邊,一輛三輪摩托車駛到了礆畔入口處。
這是不是村長家?三輪摩托車很髒,跳下來的人渾身都是土。
不是,黑亮說,你找村長?
狗日的,我順著拖拉機印開上來的,我以為村長才有拖拉機的。那人說:你是誰?
我是黑亮。黑亮說,哦哦,我認得你了,你換了便衣差點沒認出來,咱們見過一面,我認得你,你認不得我了。
你給我把村長叫來!
黑亮就往礆畔下走,那人又說了一句:速度!黑亮小跑去了。
這人挺橫的,我就端碗進了我的窯。黑亮爹已經盛了飯讓人家吃,人家不吃,讓坐下了發上紙菸,又遞上一杯茶水。茶水沒喝完,村長跑來了。那人劈頭就問:圪梁村有啥事?村長說:沒事呀。那人說:沒事?有沒有個叫劉孝隆的?村長說:劉孝隆?沒這個人。老老爺在葫蘆架下咳嗽了一下,說:劉孝隆就是金鎖麼。村長說:哦哦,金鎖的大名是叫劉孝隆,村裡人都叫他小名不叫他大名麼,是金鎖,有這個人。那人說:他最近走村串鄉地收爛銅爛鐵?村長說:你咋知道的?那人說:鎮上發現有人把電話線偷割了五百米,我得去他家看看。村長說:這金鎖,在家裡老是哭媳婦,才勸說著讓他出去尋些活幹,他就犯這錯誤?!就陪著那人去金鎖家。那人說:是犯罪!把三輪摩托仍留在礆畔上,給黑亮說:鬼地方?土這麼大,給我擦擦!
村長和那人一走,黑亮就坐在了三輪摩托車上,扳扳這兒,摸摸那兒,又喊著讓我抱兔子也去摩托車上坐坐。我出去,他已經用乾布在擦摩托車。
我問:這是誰?
黑亮說:派出所長。
我說:這兒還有派出所?
黑亮說:共產黨的天下哪能沒派出所?!
我說:哦。
黑亮警覺了,卻說:三朵的媳婦是從甘肅來的,她來了後又把她老家的兩個女子也弄來了村裡,一個跟了園籠,一個跟了劉白毛,劉白毛辦酒席時所長來吃過酒。
我明白黑亮話的意思,我沒再說什麼。
村長陪所長去了金鎖家,並沒有搜查出什麼電話線,但發現兩輛腳踏車,懷疑是偷的,問金鎖,金鎖說是收來的廢車子,拿回來修一修他自己要騎一輛,另一輛準備埋到他媳婦的墳上去。他媳婦生前老想要輛腳踏車,一直沒錢買,他一想起來就心酸想哭。既然丟失的電話線不是金鎖偷割的,所長就也未再追究偷腳踏車的事,警告一通金鎖:收爛銅爛鐵就老老實實收爛銅爛鐵,如果發現有偷盜國家財物的,那挨不了槍子也得去坐大牢。然後,他們就來取三輪摩托車了。村長讓黑亮爹給所長做飯,所長說我不吃飯,村長說:不吃飯總該喝口湯吧。就對黑亮爹說:打幾顆荷包蛋來。又喊叫我:胡蝶胡蝶,你來認識一下所長麼!我給所長說:所長好!所長說:你也是村裡的?村長說:是黑亮的媳婦。所長說:村裡還有這麼漂亮的人?!你叫什麼名字,胡蝶?咋就叫胡蝶?兔子在炕上卻突然尖錐錐地哭,黑亮就在窯裡喊:孩子屙下了,屙下了!我知道這是黑亮在作怪,他不讓我接觸所長。我返身回到窯裡,兔子並沒有屙,屁股上被擰了個紅印,我說:你這陣就不自信啦?你擰還真擰啊?!
所長是吃了一碗四顆荷包蛋後離開的。何首烏的藤條上有蟬,從晌午就嘶啦嘶啦地叫,所長吃荷包蛋時村長嫌叫得聒耳,拿棍子戳了一下,藤條上的蟬殼留著,蟬脫身而飛了。我一直待在窯裡沒有出去。
* *
也就是過了一個月吧,那天晌午,天是白的,雲卻是藍的,像是青花瓷,我抱了兔子去雜貨店。黑亮不在,來了三個顧客買鹽買鞋買洗衣粉,送走了顧客,閒得沒事,給兔子指著遠處的苦楝子樹,說:就是那棵樹,你還能記得苦楝子籽泡出的水苦麼?你不要怨你娘呀。你給娘說,你是哪兒來的,你咋就要跟著我?兔子當然不會說話,似乎也聽不懂我給他說的話,就在櫃檯上尿下了一攤。這時候,我看見麻子嬸穿了件長衫子,飄飄忽忽地走到村外的大路上了,卻在那裡轉圈圈,轉著轉著,又往村裡走。我就喊:麻子嬸麻子嬸!她就走過來。說:你咋還叫我麻子嬸?我是剪花娘子!我說:剪花娘子!你這是去哪兒啊?麻子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