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般無聲無息地消失,屍骨無存,不得祭奠!每日那麼多人活著那麼多人去死,為何最無辜之人卻偏偏落得最悽慘的下場,說天道有常,說因果報應,誰會信?誰又肯甘心屈服?!
“你清醒點!”沈邑從未見過馬含光如此,記憶中的對方向來冷靜,便是痛苦也只將自己封固於漠然冰冷的表象之下,突然之間的失常,沈邑反而不知如何勸慰。
笑聲猝止,垂首之人長吁了口氣,再開口時竟似一切平復:“你說她好,卻不知何謂好……幼時我隨我娘改嫁,是我娘於鄰里鄉間的笑柄,家中更無人看得上我,後遇災荒,隨便尋個什麼由頭就將我撇舍開。是師姐收留我,她帶我上九華,她告訴我要揚名立萬,自會有看不起我的人知道我的好處。可其實我資質平庸,錯過了練武的最佳時期,九華門下也只能做個守山童子,任師兄弟們百般欺凌。我不願她失望,因此偷學武藝,終於苦修有成,得了掌門器重。再後來,便有人誇我天縱奇才,又有人道我年少有為。可其實呢,世間那麼多瑕不掩瑜的典故,但世人吹捧的,永遠是最光鮮最亮麗的那一面,換一種模樣,換另一種失意又寒酸的醜態,誰又會多看我一眼呢,唯有她。”
沈邑見馬含光面無表情地抬頭,愈發深晦的眼,似有股隱於其下最為平靜的瘋狂。“世人看不見的,我自會一點點讓它復現。”曾當初被掩蓋的,我也會昭告天下,何為公義,何為正氣,都不過一群虛有其表的衛道士玩弄於股掌的權術。他馬含光縱成叛徒,叛的也是這清濁不分的世途,是那個昔日自以為剛正為公卻蠢鈍又天真的自己!
……
這日,沈邑懷著萬般不放心,將伍雀磬帶離琳琅莊。然而臨走時回頭看,卻又覺馬含光一切如常,除了眼中的微赤與眼下稍重的黛影,誰也猜不到他翻臉無情,背後卻藏著那般無人可訴的情殤。
馬含光於對方走後第一時間去見了孔玎顏:“雕沙一事,我知你初衷是讓我親自參與。為不負少主厚望,我也必當全力以赴,但有一條件,希望少主能成為我沙作的原型。”他凝視她的臉,仍舊是令天下女子終無法抗拒的真摯與專一。
另一方面伍雀磬執意返分壇,還非要擺脫了馬含光回分壇,原因自然有被對方寒了心,但更多的,卻還是有關戚長老曾託人交給她的那條線索。
萬極宮中有正道內應,她卻不知,沈邑此行,本就要揪出家中內奸。
伍雀磬不久後花時間將東越分壇裡裡外外轉了個遍,然而找人如同釣魚,只能留下線索等魚自動上鉤,其間還冒著隨時被人反揪魚餌、順藤摸瓜拆穿身份的風險。
好在曾經時刻不離左右的馬密使不再出現,伍雀磬失落之餘,反倒覺行事再不縛手縛腳。
她餌料灑出足足兩日,才等到一份藏有暗語的添置清單呈至面前。伍雀磬不天真,更不敢貿然行事,硬壓下儘快弄清對方身份的那份急迫,靜待約定見面的時機。可到底有幾次忍不住,試圖對有可能傳遞清單之人以暗含訊息的叩擊聲試探,那按理是正道內應間機密度最高的聯絡方式,伍雀磬敢用,反倒沒那麼怕被人發現。
當然萬極宮也有自己私密的聯絡方式,簡單有序且間隔不同的敲打,各有各的含義。那些張書淮曾教過她,可惜二人相處日短,也只粗粗入了門。現在想來,伍雀磬倒頗有些思念那位外粗內細的張叔叔,至少比馬含光暖人心百倍。
正當伍雀磬攢足了十二分精力,刻意拋開馬含光,逼自己忙於正事之際,卻有離分壇不遠的岸上雕沙比試頻傳訊息。賽事已啟,伍雀磬即便再不想關注,也防不住他人之口,相關的閒談碎語簡直無時無刻、不分場合地紛至沓來。
此比試不以旦夕決勝負,沙子和水雕刻物體,多少都需耗費數日光陰。
聽聞過程中除沙與水外沒有任何其他質料,賽事前會為此淘取大量細沙,更因雕刻過程需時時保證沙粒的溼潤,還需人工架起水槽引流,總之工序繁重又複雜。因此初於碼頭下船那時,伍雀磬才會見到人擠人的遍地勞工。
沙子如何塑形,伍雀磬心中好奇,卻又強忍好奇。她見過海岸某處被長索圍住、灑上秘藥即可保經年不毀的成品,有些是浩大建築,有些則是栩栩如生的活物,沙土原本的顏色,但皆具細緻入微的特質。
自打賽事開始,伍雀磬漸對滔滔輿論生出麻木,直至有一日她經逢過道,聽聞:“你們可知琳琅莊今次以何決勝沙場,是咱們的少宮主,是有人要雕個一模一樣的玎顏少主!”
伍雀磬手中所拿之物,噼裡啪啦悉數掉了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