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渺茫?他無法面對湖南父老,無法面對皇上,無法面對長沙城裡的官僚,更無法面對的是他自己。
那天晚上,他在燈下枯坐,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一個問題:我曾國藩向來以理學“誠”字為人生信條,為何老天爺如此對待我?
這是個偽命題,“誠”只是一種品格,不是智慧。所以他是在鑽牛角尖,越鑽越黑暗,鑽到後來,他猛地站起來,望向漆黑的夜。隨從看到他猛地站起,以為他有什麼事,過來問。他氣若游絲地回答,我想出去走走。
隨從察言觀色,確定曾國藩有事,說:“我陪您。”
曾國藩帶上統帥的威嚴:“不用!”
他一個人走進漫漫黑夜,如同走進了墓道。隨從慌忙去找那些將領,將領們正在看湘潭來的捷報。正所謂天不亡湘軍,靖港慘敗,但湘潭那邊卻取得大勝。
湘軍的將領們衝進黑暗裡,四處呼喊曾國藩。終於有人在河邊找到了曾國藩,找到了正準備跳河的曾國藩。
大家七手八腳地把他拖到安全地帶,曾國藩已是淚流滿面,口裡喊著:“你們不要管我,讓我死了吧。我死了,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眾人把湘潭捷報拿給他看,曾國藩看完後半信半疑,此時,任何勝利對他而言都是夢幻。他認為這是眼前這些人為了阻止他自殺而編造的謊言。但大家都向他保證,湘潭真的大捷了。
他詢問了好久,把捷報翻來覆去地看,最後終於確信這是真的。他再度流下眼淚,這場眼淚是喜極而泣的淚。
關於曾國藩在靖港的自殺,後來很少有人提起。因為這場失敗和後來曾國藩的多次失敗相比,簡直不值一提。但大嘴巴左宗棠卻經常提起,每次提到曾國藩這次自殺時,他都一副輕蔑哂笑的欠揍樣:“這麼點挫折都受不了,我真替他害臊。”
關於曾國藩自殺,左宗棠也並非止於道聽途說,就在曾國藩自殺的第二天,左宗棠得到風聲,特意從長沙城縋城而下,跑進曾國藩的軍艦美其名曰慰問。
曾國藩還未徹底從頹廢中恢復,所以躺在床上,氣若游絲。自殺時的衣服也沒有換,泥沙斑駁。
左宗棠一看到曾國藩這副衰樣,可就發自良知地樂了。他問:“聽說你昨晚活膩了?”
曾國藩很有禮貌地對他苦笑,左宗棠沒有看到,而是站在道義制高點上開始發炮:“你呀,腦子不靈光。如果你死了,你辛苦建立的湘軍給誰?一遇挫折就死的人是懦夫,幸虧你當時要我跟你隨軍時,我沒有跟隨。否則現在大家會說我是懦夫的軍師,真若得了這麼個名聲,你還讓我怎麼活下去?到那時候,死的恐怕是我哦。”
曾國藩瞋目不語,左宗棠過完嘴癮,覺得曾國藩不還口很沒意思,就主動結束這此羞辱之旅,閒庭信步地回了長沙城。
如果曾國藩給左宗棠個面子,搭幾句話,左宗棠就會滔滔不絕,曾國藩就會知道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內,長沙城裡的壯闊波瀾。
當然,這壯闊的波瀾自然是針對他曾國藩的。當長沙城的官僚們得知曾國藩在靖港慘敗後,心花怒放。他們一致要求駱秉章撤銷湘軍,把曾國藩趕回老家。上躥下跳最厲害的自然是徐有壬和陶恩培,兩人上輩子大概和曾國藩有奪妻之恨,千方百計想讓曾國藩出醜。
正當駱秉章也拿不定主意時,湘潭捷報傳來,徐有壬和陶恩培才偃旗息鼓,長沙城中開始漸漸傳頌曾國藩的威名。
這就是人心,任何時候,成敗就看人心。
咸豐的大棒加胡蘿蔔
長沙方面對曾國藩已無可指摘,反而漸漸萌生敬重之心。但中央政府方面卻給了曾國藩幾記響亮的耳光。
湘潭大捷後,駱秉章要上報朝廷,曾國藩阻止。他說:“你報湘潭大捷,那就要報靖港之敗,不能只報喜不報憂。”駱秉章慌忙把這個差事推給曾國藩說:“那你來報吧,況且仗也是你打的。”
曾國藩這一招叫暗度陳倉,駱秉章是湖南巡撫,在湖南發生的任何事只有他有權力上報,特別是戰事。曾國藩現在是把上報的權力悄無聲息地奪到了自己手上,他以為這次能壟斷向上彙報的資訊渠道,但是他想錯了。
曾國藩向咸豐上書說:“這次在湖南的兩場惡戰,可謂驚心動魄,實在讓我大感意外。湘潭之戰完敗長毛賊,可恨的是靖港之戰卻顆粒無收,我深知有罪,請皇上治我罪。”
咸豐皇帝拿到曾國藩的上書,皺眉不解。他有點看不明白,於是問身邊的人:“曾國藩向來標榜誠意,你們覺得他這字裡行間是真情實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