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一起在痛苦中掙扎的日子,衝突與和解,晴陽的拒絕,他的妥協,笑和淚裡沾著血,說好了要面對,用陌生的親情做下保證,卻都被遺忘了拋卻了。晴陽的毀約對沈嵁來說無疑是巨大的背叛,讓他在母親面前無法交代,無以自處。
“他不能騙我!”沈嵁失魂落魄地轉身向外走去,腳步踉蹌,“說好的,會回來的,一定會。你不可以騙我的,晴陽,怎麼可以呢……”
“嵁兒?”沈彥鈞覺出了異樣,憂心地喚一聲。
“不要騙我啊,晴陽,不要騙我!回來,回來,晴陽,哥帶你回來,別怕,別怕……”
所有人都來不及阻攔。少年獨自一人衝出宅門,搶了馬匹馳騁而去。除了一個念頭,什麼都沒帶上。
第19章 【二】(捉蟲)
幾聲雀鳴在密林間緊湊地傳遞,路徑的前方有屋脊高梁隱現,天慢慢的寬了,瓦漸漸的多了,街市阡陌瞬息鋪展在眼前,人聲鼎沸猛地撞進耳中,熱鬧的生活如此自然,又叫人猝不及防。
彷彿追著鳴叫的雀鳥而來,奔馬縱情,直衝入了這方人間煙火裡。
馬上的少年想不到,進鎮十里這一路,有許多雙眼睛將他盯牢,無數的暗箭扣在機關上,一觸即發。然而僅僅幾聲雀鳴,他被關注又被放過,暢行無阻地去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風鈴鎮,無為館,葉宅。
——開門的小僮被來訪者的打扮與形容嚇了一跳。重陽已過,北方驟寒,一些人已添起輕絮坎肩以為保暖,眼前的少年卻只一襲單薄長衫,連件抵風的斗篷都不得披掛,長髮被風颳得凌亂,髮帶都將散了,面上蒼白無血,嘴唇微微泛出青色,委實憔悴。
小僮以為是上門求診問藥的病家,瞧來人扶著門即時能倒下來的樣子,忙伸過手去攙扶。因覺他面生,一邊扶著往診廳裡去,一邊好言相詢:“這位公子可是外鄉來的?哪裡不適?”
少年氣息粗重,哼哧喘了幾下,乾澀的喉嚨裡擠出兩字:“晴陽!”
小僮一時不甚明白:“公子說什麼?”
“麻煩,小哥,我來找,晴陽。沈晴陽!”
緩過一陣兒,少年終於斷斷續續說出句囫圇整話,小僮卻是一愣。
“小先生?可他剛入門,還未得開業坐堂,是不許接診的。”
少年搖搖頭,努力站好些,微微欠身道:“我從華亭沈府來,接晴陽回家,煩請小哥引晴陽與我一見!”
小僮又愣了下,旋即瞭然:“啊啊,小人明白了!敢問公子名諱,是小先生的?”
“晴陽是我二弟,我叫沈嵁。”
沒想到來者並非沈府僕下,正經是個少爺,卻如何獨自前來連個僕從都不帶?行李也不見有,衣裳更穿得不應季,病懨懨慘兮兮的模樣,倒像是逃命出來的。小僮心下狐疑,不免站定未敢移動。
沈嵁蹙眉:“怎麼?”
小僮賠笑:“沒什麼。原來是大公子!旅途勞頓,大公子必然累了,先請花廳小坐,小人稍後便去請小先生。您跟我來!”
沈嵁穩穩推開他,冷冷淡淡:“不必,我站著便好,你去叫晴陽。”
“哎呀,豈有讓貴客站在庭外的?公子還請隨小人移步花廳。小先生就宿在正館,過來幾步路,很快的,公子勿用著急!”
奈何沈嵁出奇地固執,彷彿洞察了人心的猜忌和笑容下的敷衍,生怕這是拖延,遲一步,又將見不到晴陽。
小僮固然有心想先將此間事態稟報了館主葉蒼榆,由他判明決斷。但看沈嵁的態度,反而弄巧成拙,要起衝突。打量著沈府的公子該是會武藝,動起手來自己無論如何吃不消,小僮左右為難,心頭隱隱害怕。
正巧——
“秀亭,做什麼呢?這人是誰?”
□□裡出來個園丁打扮的男子,一手草植一手泥,態度生硬。
小僮如蒙大赦,高興地喊:“大先生早!先生來得巧,這位是華亭沈府小先生家的兄長,特為來見小先生的。秀亭正說領他去花廳奉茶,再請小先生過來。大先生來了,就麻煩您引沈公子去花廳,秀亭這就去請小先生,兩頭不耽誤事兒了!”說著給沈嵁作了個揖,“公子稍待!”
假笑訕兮,扭頭就跑。
剩下中庭裡兩人互相瞪著,氣氛膠著。
終於——
“柳添一。”
沈嵁有些懵:“什麼?”
男子將草扔進廊下角落一口竹簍裡,拍拍手上的泥走過來:“我叫柳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