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也得把意思傳到,得讓他明白這麼個道理——連贖都不必贖了,都成了一把灰散進泥塵裡了,還贖什麼呢。
訊息一條比一條壞,一條比一條兇,廖秋離早就磨得木了,躲進烏龜殼子裡沒用,他就出來了,強著塞下一碗稀粥,休整了一會兒後去了菊兒衚衕。那人給過他一把大門鑰匙,給的時候滿嘴不正經的汙糟話——“若是想我了就自己上門來,在床上睡一會兒,指不定你一睜眼就能瞧見我了。”。“你若來了可別指望我會手下留情,嘿嘿。”
開門進去,沒人。躺上床閉上眼等著人或者魂歸來,不見。不吃不喝躺一天,躺到掌燈時分,屋裡黑下來,還是不見。
騙人的。
廖秋離爬起來傻坐了一會兒,要走了,偏在這個時候外邊有了響動。鑰匙碰鎖簧的響動。廖秋離一下繃緊了,不止是心繃得死緊,連頭皮帶腳趾頭都繃得死緊,他不敢出去看究竟,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繃緊了等那個開門的人自己尋到內室來,等著他來對他說:“嚇著了吧?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對我擺冷臉!”,然後他木木的迎上去,一腳跺在他腳上,碾幾下,待他吃痛猛吸涼氣的時候再挖苦他,“不是能耐得很麼,這點小痛算什麼!”,少不了訓他一通,掉不掉淚不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失而復得是大僥倖,也是一種傷心處,掉幾顆金豆子不算矯情。
“怎麼是您哪!”
來人一開口,大僥倖就崩塌了,單剩傷心處,他呆呆看著來人走近,這是個乾瘦老頭,和那個正當好時候的人根本不是一回事,想弄混也不行。他還以為這個家裡原本就不多的下人們都各自散去了,沒想到他們還會回來這個沒主的家裡。
“您來了怎麼也不點燈呢?黑黢黢的屋裡突然冒出個人來,嚇我一跳!”老頭一壁把火鐮子擦著了挑亮了燈,一壁絮叨著說自己上這兒幹嘛來了,“今兒是主家頭七,過來給他燒柱香……他待咱不薄,咱不能忘恩。前兩日還有旨意下來,說要我們幾個繼續照管這處小院落,每日過來打掃清理,務必保持清潔乾淨,就和主家在時差不多,當今聖上雖然不讓贖人,但那是身不由己,實際還是有人情的,不然不會出工錢讓我們留在這兒做活兒,估計也是想多少留點兒念想吧……”
頭七?誰的?
“噢!是了!主家還有一封信留給您,就收在床頭櫃的第一格里,您去開啟瞧吧!瞧我這記性,差點兒誤事兒!”
還有信留給他?
還能寫些什麼呢,不就是說等著他回來之類的山盟海誓,或者是說萬一的事,萬一一去不返了,要他忘了他又或是別忘了他。世上最不堪的就是這種只剩下一張紙,連人都不知去了哪的然諾。看來何用?
“不了,就是過來瞧一眼,我回了。”
老頭囁嚅著勸了他兩句,不外乎“信裡定有特別要緊的訊息,不如還是看看吧”這一套,他謝了他的好心,說還是不看的好,免得惹傷心。
是該好好收拾收拾自己了,既做不到抹脖子隨他一道去,那就得把所有關於這個人的點滴打疊好,堆到哪個永遠不會輕易觸到的角落去,不看和那人一起看過的景,不喝那人給過的茶,不走和那人一同走過的路,不去想那人曾經提過的物事,甚至不吃和那人一起吃過的吃食。
然而帝京到處都是和那人一起看過的景,到處都是兩人走慣了的路,隨便一抬眼都可以看見那人提過的物事,平平常常的香菇蝦仁餡兒雲吞都讓他食不下咽,怎麼收拾依然會四散,怎麼收拾都扎不成一個包袱。
他想去西域。西域的戰事都過去一個多月了,再大的亂子也會有片刻的停歇,從肅州往西走,越過相對太平的天山北麓,到離拂林不遠的安茲,那兒是西域都護衙門的所在,等同於各州的州衙,繁華不在中原任何一座大城之下,廖家也設了一處總檯口,就去那兒,生人生地,連吃食都不一樣,完全不同的風土人情,最適合一個觸景傷情的人去收拾心情。
當年七月初去的,如今已經呆了兩年有餘了。習慣沒習慣廖秋離說不上來,但水土好歹已經服了,以饢做主食吃慣了,腥羶味很重的手抓羊肉吃慣了,羊奶牛奶裡擱紅茶也喝慣了,沒日沒夜地畫房子也慣了,見到一面相似的背影就心急火燎地追上去的壞毛病也漸漸匿了跡。挺好的,他終於從表面上把和那個人有關的一切清理進了一個包袱裡,背起來慢慢走下去。
廖家西域分臺口的主事人是趙先生,大名趙仲明,來歷沒幾個人說得清楚,只知道廖家一家子從廖世襄到廖允公都很敬服他,以“先生”稱呼他,他與廖家的往來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