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昭的親事。像是急於脫手一枚燙手山芋,條件還過得去的,統統入了待選名單,一家家思量、推敲,最終定下同為安陽世家的趙家三女,一旦定下就即刻要派官媒上門說合,可到底沒有說合成,一來沈文昭不肯,二來,接二連三地被太子請去閒磕牙的沈家老大給他們的爹去了一封急信,說了朝堂局勢,說了太子連日作為,雖然那時候還沒開竅,但信內的意思卻恰好戳中沈家家主的心事,兩因相合,這樁婚就這麼悄沒聲息地放下了。
沈文昭之所以不肯,是因為他對太子,所知甚深,自己若是為了避他而勉強成就一樁婚,那勢必要害了無數不相干的人,何苦?
“是難是易,卿都得受。”蕭恆總是“子虞子虞”地叫他,從來不用“卿”這樣君臣分明的字眼,這是他頭一遭用他儲君的身份壓他,不服壓到服,不肯也壓到肯!
沈文昭氣恨交加,狠命抽手,話不投機,看來這趟是白來了!
想走,哪那麼容易,蕭恆都說了,不論能不能,他都別想走脫!
兩人無聲無息地扭成一團,沈文昭手上的血糊到了太子身上,明黃色的外衫上一塊塊血手印,血色化入衣料當中,化成一片片觸目驚心的黯紅。
“子虞,我已服了新羅異人制的丹藥,除非你願跟我,不然我必定全身氣血逆流、不得好死……我還沒活夠,所以得留你在身邊陪一段……”蕭恆蒼涼一笑,猛然一針扎入沈文昭頸側,針上淬了麻藥,一針下去,沈文昭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他把他抱起來,又是捧花一般,捧進了寢殿。
沈文昭腦子是清楚的,從蕭恆瘦卻健旺的情態來看,他大概能猜到那兩名新羅人貢給蕭恆的,是種什麼東西。這東西與其說是丹藥,不如說是一種極其兇險的蠱毒。他沈文昭就是這東西的解藥。若是雙向下蠱,互為解藥了,可不就是“兩情相悅”了麼!
這樣的兩情相悅,誰想要!
新羅人擅制麻藥,各型各類,效用奇驗,天下聞名。這兩名新羅貢人既然作為貢物上貢,製藥手段當然是其中頂尖的。蕭恆把他捧進寢殿,這兩人早就在裡邊候著了,見主子進來,手眼靈快,即刻奉上一顆丸藥,還有一番叮囑,說是丸藥要連吃三日,每日一丸,亥時三刻服下,時刻不能提前、不能延後,必須守時,還有,中間若有隔斷則前功盡棄,還望主子小心在意,不要誤了時辰,或是中途隔斷。
蕭恆接過那顆小小丸藥,眯起眼細瞧了一陣,兩名新羅貢人見狀識相退下,還給帶上了殿門。沈文昭待宰的魚似的挺在那張青銅鎏金大床上,等著蕭恆朝他下刀子,同時牙關緊咬,打算死不張嘴,然而要人張嘴,多的是法子,只見太子殿下迅疾出手,點住他腦後的一個穴道,再一捏、一捂,丸藥便順著喉嚨滑進他肚子裡。藥下去之後,他恍惚起來,半夢半醒的,直到黃昏時分才真正醒透。
一醒來就看見那個從早到晚朝他使勁的人。從早晨到黃昏,過去好幾個時辰了,這人不吃不喝不停歇,一門心思地,就做一件事。
沈文昭看著山一般壓在自己身上的蕭恆,忽然想到了多年以前在街面上見過的一個小力巴。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了,炎夏的日暮,時辰是入夜的時辰,天卻還亮得很,太陽從一個大火爐變成黃絨絨一團,散黃蛋似的鋪在天邊,暑熱還在肆虐,他坐在茶樓上,居高臨下地朝街面上看,太熱,街面上基本不過人了,偶爾過來幾條狗,舌頭都吐出老長,蔫頭耷腦地朝陰涼處去。這時候,茶樓對面的拱橋上過來一輛馬車,車上坐著一老一少,老的是東家,少的是賣力氣混飯吃的力巴,兩人一馬都瘦得起稜,車上也不知載著什麼,整個拿稻草蓋了,堆出兩人多高來,壓得那匹瘦馬幾乎動彈不得,一輛車烏龜似的挪著,偏還遇上了上坡路,瘦馬吃不住勁,整個被帶得直往下出溜,小力巴慌忙躍下車,到車屁股後頭去推,車上的東西太沉,坡陡,小力巴邁著弓步,用半邊肩膊死頂硬抗,用勁用得額頭脖子、胳膊小腿全都青筋浮凸,汗珠子啪啪往地上砸,賣的是十成十的苦力氣。
身上壓著的這位,雖然離小力巴還差著十萬八千里,但也是靜靜地角著力、發著狠,也是汗珠子啪啪往下砸。他把他當一片地來犁,牛似的,默默不語,只一五一十地賣著苦力氣。
蠱毒在他的開墾下逐漸起效,沈文昭覺不出痛,只覺出癢和麻,既難受又好受。他的開墾,是精耕細作式的,好比螺獅殼裡做道場,耐性十足地,把他一層層掀開、撥弄、翻過來覆過去,沈文昭無比悲哀地發現,自己居然和他有唱有和了。
種蠱三日,便要交合三日,三日之後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