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謝先給大家介紹了這位新生,隨意指了個蒲團請風依涵坐下。小學徒很有眼力,立刻奉茶,王謝便開始今日講授。他行醫將近一甲子,便是隨便個細微病症也能說出一大篇,今日說的是孕婦代脈與止脈分辨一事。
“……‘妊娠三月見代脈,以為常脈’,世人多雲代脈‘脈來一止,止有定數,良久復來。’照本宣科,大錯特錯。妊娠三月一止,脈率失常,絕非平安之兆。須知五臟之脈應四時,或弦,或鉤,或浮,或沉。有書雲妊娠之初,臟腑精氣聚於胞宮,脈形有變,會有止脈,其言謬矣,平安者不是止脈,乃是妊娠脈。氣行五十營於身,週而復始。若不滿五十動,便是其脈更代有異,因此代脈之‘代’意為更代,而非‘止’。《靈樞根結篇》說‘五十動而不一代者,以為常也。’也是這個意思,關於婦人妊娠醫案……”
王謝興致沖沖講著,座下連大帶小二十幾個人聚精會神聽著,風依涵聽了半天,才明白這次講的是糾正今人對古書上一個字眼的誤解,至於別的……他大老爺們還沒成家,更沒有機會去摸摸孕婦的脈。嗯,一路奔波本來燥熱,坐在涼爽的屋中很是舒服,香茶解渴生津,耳邊不斷響起不熟悉的言論,聽著聽著,他……睡著了。
坐在他左邊的年青大夫聽得入神,渾然不覺,在他右邊守著的小學徒不滿地撇嘴,他們家裡窮苦,拜王謝為師,不僅給家裡省下一個人的衣裳口糧,將來還想有個出路。願意自己出來闖蕩,哪個不是好學上進,這新來的先生到好,來了以後就睡覺,要知道王大夫很厲害的,現在不好好學,將來不僅給師傅丟臉,更丟自己的臉。
想到這裡,小學徒又挺了挺身板坐得筆直,儘管他有的聽不懂,但能聽多少是多少,下了課再問。
王大夫的規矩是初學者每天可以問三個問題,他不藏私,不在乎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只在乎大家先把能耐學會早早出師。
風依涵儘管坐得直挺挺,但是微垂的頭,合攏的雙眼,平靜的神色,無一不在說著“酣眠中,勿擾”,王謝也不在意,這個人不像誠心求學或者誠心找茬,本身有武功,對醫術有些興趣,倒像是過來湊熱鬧。
看穿著談吐是個讀書人,不過衣裳都是嶄新的,那眼神裡的狠辣,手上虎口繭子的厚度,以及儘管睡著,仍然保持立刻就能跳起的姿勢,說明此人絕非一路在安逸環境中過來的。
罷罷罷,管他是哪裡來的人,隨他去罷。
王謝猜得不完全對。
風依涵確實不是誠心來求學或者找茬,可也不是純屬湊熱鬧。短短一覺醒來,姿勢不變,尷尬抬頭,堂上王謝已經講完了,正在答疑解惑,他就在底下端詳這個據說很了不得的大夫。
好奇怪,自家少主為什麼會突然對遙遠春城的一個大夫這麼關心?甚至還走了門路,派自己來觀察這個大夫?
——難道是因為醫術?
這麼想著,他心中一動,等到王謝發話今日授課結束,大家行禮離去後,毫不猶豫湊上前:“王先生,剛剛失禮之處,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王謝見他突然服軟,心道對方確實有事,似笑非笑道:“無妨。”
“小可是個讀書人……”風依涵看見王謝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禁微怒,申明,“雖然小可身有武功,不過健體強身之用。況食色性也,書中自有顏如玉,一紙摺扇有何不可?本以為先生風雅,竟也是俗人一名。”
王謝只好敷衍,連連點頭:“嗯,食色性也,我懂得。”這人有趣,他本想輕輕放過,孰知這人纏上來,既來之,那便安之罷。
風依涵見對方附和,這才又高興又惋惜地道:“可惜天道不公,文章難入老父母青眼,讀書人不可為五斗米折腰,然而亞聖有云‘惰其四支,不顧父母之養,一不孝也’,上有高堂,歲齒日增,思索謀生之道,俗語道‘讀書十年頂半個郎中’,自詡寒窗十載,可以行醫矣,卻不知小可多久可以學成出師?”
王謝微笑:“學無止境,若依涵典籍俱通,只要辨識藥材以及方劑,練習脈案,一般行醫即無大礙。”心道剛剛講的就是典籍勘誤,你打盹很熟。
風依涵又客氣兩句,正好阿魏過來,他便告辭回屋。
張伯給他安排的屋子還算不錯,雖說不是獨門獨院,而是與另外兩位先生同一個院子,但房間很大,裡外套間的屋子,裡面休息,外頭起居,傢俱全新,陳設簡單,應用之物卻也齊全。院子甚是寬敞,一角設個小廚房,中央寬闊地方種了棵棗樹,設了石頭桌凳,周圍開出幾小塊地,種了綠油油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