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拖累?怪道身子始終好不起來,成天這麼抽抽搭搭的,金剛也要抽搭出癆症來!”他一惱,轉身回自己房裡,躺倒在破床上,心裡煩悶悶的,翻來覆去睡不著。
第二天一早,他怕娘又要叨唸,洗了把臉,說了一聲,就緊忙出門,趕到了紅繡院。他在街口小食攤上摸出五文錢,買了張胡餅,邊走邊吃,在那周圍旋來旋去。紅繡院臨街也是一座三層樓宇,雖沒有對街的劍舞坊那麼宏壯富奢,簷下門前的彩繪錦飾卻十分綺麗豔目。這時還早,樓前並沒有什麼人。竇猴兒便繞到后街,後門關著,更加安靜。他站遠一些,踮著腳,向牆裡張望。幾株大梧桐掩著,梁紅玉那座小樓只露出一角紅窗碧簷,窗戶關著,什麼都瞧不見。
他想,那院裡丫頭僕婦都認得自己,這麼白眉赤眼地盯著,會惹人怪疑。該把賣香藥花朵的竹籮帶出來,也好遮遮眼目。他正在後悔,一陣車輪軋軋聲從街頭傳來,是一輛平板牛車,車上兩隻髒木桶,車旁一對粗服男女,漢子挽牛,婦人敲著木梆子,是收糞人。他們挨戶緩緩慢行,喚各家出來清倒馬桶,汴京人稱之為“傾腳頭”。竇猴兒忙用袖子捂住鼻子,閃到旁邊的大梧桐樹後。那車快要到紅繡院的後門時,那門開了,幾個僕婦各提著只馬桶,先後走了出來。挽車的漢子挨個接過馬桶,將糞水倒進車上大木桶中。那些僕婦接了空馬桶,全都回去後,門又關上了。挽車漢子正要驅牛,那門卻又開啟,一箇中年婦人左右手各提著只馬桶快步走了出來,口裡叫著:“等等!”
那婦人四十來歲,粗粗壯壯的,穿著件半舊的青布衫子、藍綾裙。竇猴兒認得,姓邢,是在後院做雜活的。他忙跑了過去:“邢嫂!”
“竇猴兒?這麼早你就來討嫌?”
“您一個人提兩隻馬桶,我能不趕緊過來幫幫手?來,給我——”竇猴兒從邢嫂手中搶過一隻馬桶遞給那漢子,又把第二隻也搶了過去。
“你個猴兒又要耍啥槍棒?昨天喚你幫我挪一挪水缸,你耳朵被屎糊住了?”
“您喚我了?我咋一點兒都沒聽見?我現在就幫你挪去。”竇猴兒見那兩隻馬桶嶄嶄新,是用耐水棗木製成,邊緣上還雕了蘭花紋,猜想一定是院裡那些藝伎房裡用的,等那漢子倒盡了兩隻馬桶,他忙接過來提著就往門裡走去。
“早挪好了,還等你?馬桶給我,不消勞動你,倒惹人說嘴。”
竇猴兒卻快步進了後院,院裡左邊是幾間僕婦的房舍,右邊是一排馬廄,正前一道門,通向前邊一座花園。一個十五六歲的綠衣婢女站在門邊,竇猴兒見過,是梁紅玉的侍女。她怕是在等這馬桶。竇猴兒心裡暗喜,忙回頭問:“邢嫂,這馬桶要涮乾淨吧?”
邢嫂才點了點頭,他已經拎著馬桶跑到牆角四方水井邊,打了一桶水,倒進馬桶裡,用力搖盪衝涮。邢嫂過來要搶,他卻用屁股擋住邢嫂,飛快將兩隻馬桶涮淨:“夠乾淨了吧,都能拿去盛飯啦,嘻嘻。”
邢嫂聽了,不由得笑起來。門邊那個婢女也忍不住笑出了聲,聲音嬌甜。竇猴兒提起馬桶,轉頭笑著問:“馬桶是給這位姐姐吧?我幫你提進去。”
那婢女沒答言,只笑了一下,轉身便往裡走,邢嫂在一旁瞅著直髮愣。竇猴兒忙提著桶快步跟上。進了園門,左邊是一大片池亭,右邊種了許多花木,桃杏梨花都已謝了,一大樹西府海棠剛結了苞,滿枝嫩豔。那婢女繞過海棠,沿著石徑,在前面輕盈盈走著。竇猴兒緊跟在後邊,行到石徑盡頭,幾株綠蘢蘢高柳後面,現出一座朱欄碧瓦的小樓。
“成了,給我吧。”那婢女忽然停足轉身,朝竇猴兒又笑了一下,接過兩隻馬桶,回頭就走了。
竇猴兒待在原地,望著那婢女提著桶上了小樓側邊的樓梯,進到一間房門裡,再看不見。小樓上也靜悄悄,聽不到一點聲息。他不敢久留,只得轉身回去。邊走邊回想那婢女兩次朝他笑的模樣,那笑容俏俏巧巧的,比起口技黃百舌的女兒黃鸝兒,竟另有一番可愛。
他在汴河虹橋那一帶走賣花朵香藥時,黃鸝兒曾買過他一支頭花,兩人講價,他讓了五文錢,黃鸝兒笑著道了聲謝,那笑容像是一朵嫩黃薔薇花,在清晨輕輕綻開了一般,見過那一回,卻讓他醉了許多天。他打問到黃鸝兒的名字,心裡一直念著,若是能多攢些錢,娶到黃鸝兒,那比啥都美。
可這會兒,他卻猶豫起來,若是兩個女孩兒讓我選,該選那個?左右為難了半晌,頭頂忽然掉落一攤鳥糞,正掉到他鼻頭上。他忙摘了片海棠葉擦淨,連聲罵著晦氣。罵了幾句,忽又笑起來,這才叫夢裡厭吃霜蜂糖,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