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冷掉了一分。
“你告訴我實話。這麼多年乃至現在……我對你來說,究竟算什麼?”她問得很輕很慢,每一個字都是從心口裡磨出來的,存放太久,字字都帶了澀味。
馮言卿默了默。“我以為,你會要些更有出息的東西。”
阿蘅一聲冷笑:“可現在的你,除了這個,什麼也給不起我了。”
他指尖一僵。她緩緩地繼續道:“或許在你看來這的確很可笑,也毫無意義,那你當然也可以不回答。其實,就算你一開始就將我趕到街頭,今生都不再見我,我也無能為力啊。但現在既然站在了你面前,我還是要開口問上一問的——若知道在涼州的時候,你的確也有心於我,而非我一廂情願,我就知道自己這一份情意沒有白白交付,即便如今你另娶他人,我也不會後悔曾經的選擇,只要這樣也就夠了;若從頭到尾,你在心裡都只把這當做一場兒戲……”這字句太殘忍,阿蘅吐字艱難,但她硬是咬著唇一笑,“若真是如此,至少我無愧我心,也能勸著自己就此放下你罷。而無論答案如何,我無非為自己、為這段心事求個了結。”
馮言卿不言語了。他放下杯子沉思著,不知是在考慮阿蘅的話還是在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三年前……”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五回
終於他還是慢慢地開了口。好像一個汙漬斑斑的脂粉奩,放得太久,樞紐生了鏽,連翻開盒蓋都覺得生澀費勁,伴隨著吱吱呀呀的聲響,從裡面流出一段往事。“三年前,我因為反對王守澄在朝中賣官鬻爵,初涉官場即被貶為涼州司馬。”比起左遷的苦悶與對閹豎當政的不滿,那其實是馮言卿最為迷茫的一個時期。他原本的信念支柱變得不那麼堅定,甚至有搖搖欲墜之感。於是他像前人一樣試圖在老莊思想中尋求超脫,也試圖用為歡行樂來麻痺自己,可每次高聲吟詠或曲終人散過後,他仍被一種巨大的迷惘和寂寥所籠罩,灰濛濛的,無邊無際。
就在他逡巡之際,他遇到了一個女子。
起初馮言卿並不在意,或說那時他根本不願意真正把目光投放到別人身上,但他聽到李仕容一邊往那個女伶頭上倒酒一邊叫囂:“不過是一個倡優,自然我們說什麼你就得聽著,哪輪得到你說什麼‘願不願’!”正在自斟自酌的他放下酒杯,望了過去。
哪輪得到你說什麼“願不願”?
哦,原來她竟與他是一樣的麼。
於是,一切就從他稍帶醉意地替那個女子解了圍開始。
三年後再想起那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總很安靜,不嗔不躁地等在身後,是讓人輕易不會注意到的那一種。一開始他也並未放在心上,雖說面上幫了他,其實也只是在為自己抱不平而已。然而漸漸地他卻看到,她有一顆比旁人更為通透玲瓏的心。於是他想到,或許,有些不曾出口的心事,他能夠同她說說。
“那時我胸中苦悶,你是我唯一可以訴說的知己。”馮言卿道,“阿蘅,我……本想過,若你願意,我可以贖買你,讓你往後一直陪伴左右。”
不,不止如此。他剛說完,就在心中反駁了自己。他清楚得很,那時,他喜歡她。他是喜歡她的。可說到底,她對他而言不會是最重要的。父親時機準確地送來一封家書,告訴他,朝中已打點好一切,並替他敲定了與中書令家的聯姻,速歸。
他發現,他仍是渴望功臣建樹,渴望兼濟天下。他決定要離開。——若就此離開便好了。
回到長安後,他依約娶了中書令的孫女。妻子姿容端麗,適當的溫婉,適當的嬌嗔,適當的聰慧,無可挑剔。同時他在父親的安排下仕途順暢,慢慢地也就刻意讓自己忽略了哪些是他原本不屑甚至憎惡的,哪些是他被迫接受的。慢慢地他也就不怎麼想起那段過去了。
只有一點。“啟程那一晚,想著再見見你,明知給不了你將來,可還是又去了戲班,敲了你的房門。”酒醒後他便有些後悔,可話已出口。之後他給了班主不少賞錢,雖然知道饒不到阿蘅,但往後她光景能受到好一些的對待。時間一久,她總會忘了他,逐漸回到自己的生活。
總會的。
他說完後,屋裡長久陷入一種空蕩蕩的寂靜。
馮言卿想再說些什麼,可沒什麼好開口的了,因為僅此而已。僅此而已。
“原來是這樣……”阿蘅慘淡地笑出了聲。
沒有曲折,也沒有苦衷。僅僅是因為不夠在意,所以可以輕易地忽略、遺棄。
他忘了,謝管家也忘了,這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