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半,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魯克就得洗乾淨手,到廚房去幫忙。張師傅同時照看三口灶,一口燉湯,兩口燒菜,他的手腳非常俐落,生菜下鍋,三顛兩顛大火一燎就出鍋裝盆了。用他自己話說,菜是被火「擠」熟的,而不是「燒」熟的,只有這樣才夠味。
每當一道菜結束,魯克就拉一下鈴,劉春生忙不迭地跑進來端菜,抽空跟他說笑幾句。等他出去以後,魯克調小煤氣,往油鍋裡舀幾勺清水,稍稍加熱一會,用竹刷子洗去油漬,然後潑去刷鍋水,看著殘留的水滴逐漸變小,嘶嘶化作氤氳蒸汽。等到鐵鍋變得又幹又燙,張師傅又該來做下一道菜了,等待魯克的是另一口油膩膩的鐵鍋。
午市要到下午兩點鐘才結束,這個時候如果曹老闆心情好,他會慷慨地讓張師傅炒上幾個菜,叫上夥計們好好吃頓午飯,如果他心情不好或者出去應酬了,陳姨就到隔壁叫幾份快餐,胡亂打發上一頓。至於張師傅,他在廚房裡有自己的小灶,菜雖然不多但質量很高,抿上一點燒酒,完了再睡個午覺,那是劉春生他們再羨慕不過的生活了。
魯克按理說應該跟劉春生他們一起吃飯,但是張師傅特別看重他,隔三岔五地把他叫進廚房陪他喝酒,這讓外面的那幫人看不過去,憤憤不平地發著牢騷,大家都是打工的,憑什麼你有小灶吃!
魯克對人情世故沒什麼概念,張得勝叫他去,他就撂下劉春生他們興高采烈地進了廚房。兩人面對面地坐在一張矮桌前,倒上兩杯燒酒,一邊吃一邊閒聊。張得勝會為魯克特地燒幾個壓箱底的拿手菜,油而不膩,回味綿長,平時一般人是吃不到的,只有跟曹老闆一起玩盆景的好朋友或者工商署稅務署的頭頭們過來,他才會露上一手。
魯克吃得很少,每道菜只是嚐嚐味道,但是他的話很多,他虛心地向張得勝請教很多問題,關於烹飪方面的,或者是飯店裡的人事關係。張得勝紅光滿面,嚼得菜吱吱直響,卷著舌頭回答著魯克的問題,魯克學到了很多烹飪的知識,比如說刀功、火候、翻炒、調味等等,長了很多見識,另外,在張得勝的片言隻語裡,他也逐漸意識到這家飯館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曹老闆本名叫曹聚風,年輕時是西昆市的一霸,黑道白道都很兜得轉,據說當年跟一幫愣頭青動刀子打架,單槍匹馬撂倒了七、八個,自己肚子上也被捅了一傢伙,腸子都流了出來。他用手捂住,硬是走到了醫院,只躺了一個月就完全康復,依然是一條好漢子,醫生和護士們都嘖嘖稱奇,時至今日還當成是一件稀罕事傳說。
後來曹聚風娶了老婆,生了一子一女,人到了中年,銳氣漸漸消磨,於是在擺渡街上開了一家飯館維持生計。他為人仗義,朋友們經常來捧場,方方面面的關係又擺得平,所以生意一天比一天紅火,沼北飯館已經成為擺渡街上的小有名氣的一塊招牌了。
在前面櫃檯管帳的陳姨是曹聚風的小姨子,下崗以後閒著沒事,又不願白白接受姐姐和姐夫的資助,就自告奮勇到飯館來幫忙,正好曹聚風想找一個信得過的人管帳,於是陳姨就順理成章成為了飯館的第二號人物。至於她的姐姐陳蓉,她在第一人民醫院骨科當護士長,工作很忙,根本不管飯館的業務。
飯館裡招收的零時工很多,除了劉春生是北埭鎮上的,為人還算老實,其它的都是從松江上游的茲鄺區出來的,到西昆市打工已經好幾年了,老油條,拉幫結派,比較囂張,因為推薦人的面子大,曹老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好好幹就不找他們的茬。張得勝鄭重其事地告誡魯克別跟他們混在一起。
這一聊往往就是一下午,魯克聽得津津有味,張得勝也忘了午睡。到最後飯菜還剩下不少,張得勝勸魯克多吃一點,魯克總是笑著說:「我從小就是這樣,飯量很少,吃多了胃撐得難受,反而不舒服。」
張得勝覺得很奇怪,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正在長頭上,怎麼吃得這麼少?難道他是喝西北風長這麼高的?不過既然魯克不願意多吃,他也不再勉強,他知道魯克其實還是很欣賞他的手藝的。
到了下午五點鐘,天色慢慢暗下來,夜市正式開始了,張得勝和魯克又在悶熱的廚房裡忙活起來。沼北飯館晚上的生意特別好,客人來了一撥又一撥,翻了好幾次臺,忙得大家像陀螺一樣連軸轉,一直要過了九點鐘,飯館打烊以後,他們才能抽空吃上幾口晚飯,刷洗刷洗準備睡覺。
魯克跟劉春生他們一起睡在東面房間的通鋪上。大夥兒忙了一天,腦袋挨著枕頭就鼾聲大作,打雷都吵不醒。魯克睜大了眼睛躺上一小會,等大家都睡熟了,就悄悄地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