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他與蘭璧還可以在某種無法預想的情狀下重逢。
撤去筆墨,裹上外衣,提著宣紙燈籠往東閣行去。這兩個月漸漸養成習慣,入夜了總要去東閣看看。站在樓閣前,遠遠看著窗紗透出昏黃的燈光,確定下人稟報得不錯,他還活著。我知道,孤零零站在遠處守望一個男子這件事,很容易惹起誤解。可是“他死後我會如何”的未知攫著我,令人恐懼。也許會被召回宮,也許會被賜予他人,無論是何種情況,都非我所願。也許我已然習慣了兩個人的雲林館,不太冷清亦不太熱鬧,住著正好。況且司馬熾一直待我不錯,做人該知恩圖報才是。
這樣又過了半月,一個偶然的發現讓我覺得司馬熾大概不會尋短見,一顆心才逐漸安下。
那是炭盆中的一些灰燼,看來像是信函,未來得及燃盡的碎片上隱約能看見“侄景文”三個字。我將藥湯在桌上放好,趁他不注意,把僅存的碎片往熱炭上挪了挪,白紙瞬間化為黑灰。既然是閱後即焚的信件,自然不該留下隻言片語。我掩住心中隱隱而起的興奮,提醒他趁熱喝藥。
密信是如何被送進守衛甚嚴的雲林館的,我不得而知。此處周圍的守衛和家僕,說多不多,說少亦不少,趁著時局弛緩,埋進幾名親信秘密行動想必不是什麼難事。信上說什麼,也是無從知曉,可直覺告訴我,有人正在外頭謀劃著一些事情。侄兒景文,該是司馬宗室鎮守某處的王爺,此時與司馬熾通訊,不免令人浮想聯翩。我沉思片刻,便將此事擱置一邊,尚無邊際之事多想無益,徒傷心神。其實無論什麼事,只要能分散司馬熾的憂思,讓他覺得存活在這世上還有些意義,都是好事。苟延殘喘也好,苟且偷生也罷,活著就是活著,總還有些可能。
那時的我並不知曉,亦不關心景文是誰。六年之後,晉王司馬睿在建康稱帝,延續晉室香火,史稱“東晉”。到那時,我與天下人都會知道,司馬睿,字景文。
日子在司馬熾的沉默頹唐和我的黯然擔憂中緩緩過去,不如意,但尚算平靜。可很快,這僅存的一點平靜將會被打破,當時正為旁人擔憂的我絲毫沒有察覺,自己正要被捲入一片疾風驟雨的風波之中。
嘉平二年是個多事之秋。三月末,宮中出了兩條人命。一是,麗芳姑姑的長子降生,玄明大喜,覲姑姑為左皇后,同靳月光一道母儀天下。劉家子弟大多得到提拔擢升,滿門榮耀。可喜不過十日,單太后薨,被自己的親兒子,皇太弟劉乂逼死在壽康宮。一喜一悲兩樁事,相隔不過數日,前者的風頭完全被後者蓋過。太弟黨人急昏了頭,一時間人人自危。就連遠居西郊避世的我們,都能感受到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沉悶和愁苦。
玄明罷朝近一月之久,在壽康宮閉門不出。原本因小皇子降生而張燈結綵的皇城,瀰漫著窒人的陰霾,所有的絳紅喜色,燈籠,綢布,器具,都一應換成了慘白色,籠罩著沉沉死氣。
我之所以瞭解,只因此刻正走在狹長的寧平甬道上,去往麗芳姑姑的含風殿。
去歲中秋,亦是在這甬道上,絳紗裙裾流曳,珠簾玉墜飄搖,孤月涼風,宮人驚叱,一出一出歷歷在目。如今一身縞素故地重遊,心中卻平靜如斯,自己也有些驚訝。
四周肅靜陰森,我跟在披麻戴孝的宮人身後,只覺得皇城鬼影幢幢。恍惚間,去歲的劉雲靜,依舊穿著那一夜的大紅喜服,與我並肩緩緩而行。
“重遊傷心地,有何想法?”
“一片芳心痴付一個皮囊,當初你真傻。”
“你又比我強多少呢?司馬熾,是絕對不會喜歡你的。”
“他不喜歡我,卻也不會騙我。況且,我又何嘗會喜歡他?”
“不喜歡他,何以為他做那許多?”
“可憐他,賞識他。還有,寂寞……”
“這些,都很危險。”
“去喜歡一個不會喜歡自己的人,更危險。”
“當日玄明他,興許有自己的理由。”
“什麼理由都抵不得騙我棄我的結果。”
“這是宮裡,也許你會碰見他。”
“姑姑召我至含風殿探視小侄兒,劉玄明在壽康宮。”
“你果真要與他老死不復相見?”
“往事皆如紛飛絮,隨風散化煙水裡。見如何?不見又如何?”
“世事無常,所念者初心而已。想來,去歲我就已死在這宮裡。今時今日,你好自為之罷。”
領路的太監回身道:“夫人,含風殿到了。”一身華服的女子霎時消散,我稍一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