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女眷才得以逃脫。誰知剛出虎口,又入火坑,被人販拐到了平陽臨鳳閣。這一路坎坎坷坷,她身不由己地被亂世洪流挾著飄零浮沉,沒有絲毫喘息的機會。
清河公主扶著司馬熾在湖畔淚流不止,我與永明看在眼裡,氣氛有些凝重。我不禁擔憂起蘭璧,恐怕,這前朝的皇后娘娘真是凶多吉少了。
天色將晚,司馬熾沉吟片刻,請求永明派人將清河公主送至司馬氏尚據守著的長安。長安是他劉氏兄弟久攻不下的晉室遺城,此時讓永明去辦這件事,身份立場上其實有些說不過去。可永明不愧是風度為先的一代名將,一句“婦孺皆無辜,不爭刀兵”,義不容辭地答應了。
永明領著清河公主與我們相錯而行,走出數步之遙,司馬熾停身回首,猶豫片刻後道:“皇姐……”
清河轉身,司馬熾問道:“皇姐在途中,可見過蘭璧?”
他許是覺得,人海茫茫中飄萍般的兩個女子相遇的機會十分渺茫,問時並不抱什麼希望。可話問出口,清河的眼眶瞬時又噙滿淚水,聲音有些梗咽。
“我原本不想告訴你的……”她頓了頓,繼續道:“在幷州時,曾遠遠地與皇后有一面之緣。她被羌人截住了,正被趕往大帳。”
司馬熾沒有做聲,沉默良久後,開口道:“多謝皇姐告知。弟弟願皇姐此行平安,一世無憂。”誠懇的語氣,卻隱隱有些清冷和空洞。
清河公主含淚點頭,並沒有再說什麼。她沒有說,羌人是出了名的“食人”部族,野蠻無道,所俘的漢人被當做“雙腳羊”豢養,宰殺烹調,作為軍糧補給所需。她沒有說,蘭璧淪落羌人之手,才真是羊入虎口,九死一生。她沒說,因為世人皆知。
作者有話要說:
☆、第 23 章
隆冬入夜,天寒地凍。明陽湖畔的草木結了冰霜,在入暮時分的微光裡暗暗發白。我陪著司馬熾靜默地站在湖邊,凍得渾身發顫,終於忍不住道:“阿熾,回去吧!我冷……”
他似從睡夢中忽然被驚醒,轉頭笑著大聲道:“對不住啊!我一時忘了,那便回去吧!”
不知為何,他有些誇張的笑聲卻讓我想哭。
抬腳往回走了兩步,他一個踉蹌跪倒在泥雪中。我俯身欲扶,對上他閃著淚光的笑臉,一時沒了動作。
“在雪裡站立太久,腿腳麻了,坐一會兒便好。”
我勉力扶他起來,可沒走出幾步,他身子一輕又跌坐下去。
“果真是年紀大了麼……”他失魂落魄地咕噥著。
我想說你別笑了,因為你此時的笑很詭異,一點也不風流。然後他抬手遮住了眼,笑臉漸漸斂起,變成了沉悶的嗚咽。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男子哭,若硬要想個說法形容當時的感受,是極普通又極貼切的“震撼人心”四字。他慢慢將頭埋進雪地裡,沒有聲音,身子卻顫抖著。司馬熾這樣的人,心傷至此,亦然隱忍至此。感到臉上涼涼的,我伸手一摸,淚水沾溼了指尖。
“腦袋受了涼氣,明日該頭疼了。”我梗嚥著這樣道,想不出更好的說辭。
想起年幼時每至心傷,總會在祖父的懷中大哭,聽著他沉穩道“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彷彿真的就好了很多。
我跪坐在司馬熾的身邊,伸出的手忽然停滯在半空,片刻後,卻只在他的肩上拍了拍。我不希望看他這樣悲傷,但我清楚地知道,此時此刻不論說什麼做什麼,他的悲傷都不會減輕分毫。所以我只是陪在他身邊,確保他不被凍死或是在雪地裡憋死。無法替他分擔的痛苦,只好讓他一人承受,可起碼,我不想他死。
“愁斷離腸洛陽人未歸”
筆尖欲落未落,飽滿的墨汁一點一點墜下,我一手支頤坐在窗前,凝視著“歸”字末尾的一灘烏跡發愣。阿錦說,近日我老是犯愣,比如白日裡在滄浪亭,呆呆地一坐便是一日。我糾正她道,這不叫犯愣,而叫出神。這二者雖語義相近,其實十分不同。犯愣是什麼都不想,出神則是思緒萬千,想得太多。
也許我做錯事了。坐在滄浪亭中對著一池空寂,眼前浮現當日秋色正好,我悠然垂釣於蓮徑橋,遙遙望著司馬熾在亭中擺弄假山奇石的場景。我想,兩月前去臨鳳閣尋蘭璧那件事,大概做錯了。
一件事不到最後,就還有迴轉餘地,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心中總還有些念想。事後看來,當初司馬熾滿心的希望,明明是被我的自作主張打碎的。如果那天我沒帶他去臨鳳閣,沒有遇見清河公主,他就還可以繼續期盼,期盼命運跌宕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