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被他看破了意圖,抑或者說從她剛跨進這道門檻時,他便已識破。
見她不語,他便兀自冷笑道:“他好得很,連破我軍三道防線,指不定今夜便夜襲安江城了。他倒真是有心,不論大小戰役皆親自掛帥上陣,連著三日不曾消停了。”
她並不擔心林宸封攻不下這安江城,只是想聽聽他的訊息罷了。袁子翌既已如是說,她便寬心了,連帶著人也隨性了許多,笑道:“既是如此,袁將軍更不該坐觀羌羯兵敗如山倒了。”
他抬眼一瞥,她笑意盈盈,他便也輕輕笑了,如風撥流蘇,徐回輕暖。他說道:“其實我並不在乎羌羯是輸是贏,一切全憑暗月的利益轉移。只是既然出仕羌羯,有一群為我賣命的手下,我便不能放著不管。”
“袁將軍倒是至情至性,愛兵如子,但又何以一再縱我為所欲為?”她笑著不請自拿,取過他面前斟滿的茶水。
“這過秋寒須三泡三清方有茶韻,飲得急了,只徒留滿口澀酸。”他淡然道,又取回她拿去的茶杯。
她撇了撇嘴,有些不悅。他又說道:“況乎飯後不宜立即飲茶,你當是知道的。”
她似是想起了什麼,神色又明朗起來,恍如下了幾日的大雪初霽。她笑吟吟道:“你倒是很像一個我熟知的人。”
“誰?”他問道。
“我爹。”她不無得意,彷彿終於揶揄到了他。
他卻不惱,只是隨意笑笑。她倒是有些惱了,像是徒撓了幾把空氣,什麼也沒打著。轉念一想,又覺這袁子翌著實精明,三兩句話險些被他搪塞過去。她便又不依不饒起來:“袁將軍還沒答我的話呢。”
他停下了手中的擺弄,終於正視了她一回,純黑的瞳仁如同無盡黑曜石一般,沒有一圈光暈,黑得似要將人納入其間。“你真的想知道?”他的嗓音格外低沉,彈得她心絃一顫。
“你說。”她面不改色。
旋即,他竟驀然大笑起來,丟下了手裡的茶夾,搖了搖頭說道:“你竟然問我……”逼向她的目光熠熠,若燒灼的烏炭,深紅透黑。
她不知所措,彷彿自己欠了他千萬般債務,而她一無所知。她尚未有所反應,他便先出了聲:“你不必說什麼,這一切我心中自有定數,千般萬般不該,也不過是我一人之過耳。”
他愈說愈悲了,她不禁生了懼意,生怕自己曾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而不自知。他卻只是兀自起了身,步向門外,站在一片蒼茫裡,不語,一如他素來姿態。
她不敢驚擾,只是默默立在與他相隔丈餘步處,望著他的背影,漸漸也融入深秋的肅殺中。
風雪吹了幾遍,颳得他眉宇上載了兩片霜花,他長呼一口氣,一團柔白悠然而出,恍如浮雲。他拾起一撮細雪,不曾回身,依舊同她背對而立,曼聲道:“你看這綿默大地,堅冰凝壁,皓雪載道,白殺人眼。你嫌它太白,挑去一些,卻發現所覆之地詭石奇砌,一灘狼藉更難收拾,爭如先前清淨。可若再想恢復這似練白雪,已是不能。悔不當初由著它萬物一淨,莫辨紛繁。”
她也不嫌他唐突,只是淡淡笑道:“我只知這天寒地坼直凍得人麻木,懶問是否,不是什麼好物。”
他終於回過了身,手上還握著那捧雪,置於杯中,垂眸於杯中之物,低語道:“你只知它凍,不肯近它,卻不知它亦有暖的一面。”
她走近了些,指尖觸上那茶杯,抬頭問他:“何以見得?”
“你且試試便知。”他的聲音柔了些,如化開的細雪。
她低頭看著杯中細膩的雪片,握著茶杯的手又加了兩分力道,那沁骨寒涼便透過陶瓷縫隙扎入了她的肌理,她緩緩鬆了手,擰著眉道:“太冷了。”
“那這樣如何?”他將熱茶倒入雪中,茶與雪交融相生,旋即化開了一片清冽,茶色轉淡,冰雪消融。
她抬頭瞥了他一眼,只見他神光含斂,刀鋒剔出的臉頰隱在水霧裡,失了真切。驀然,他亦抬眸看她,黑瞳矇了水霧,如光芒晦澀的晶石,看不透底端的光景。她看得有些分神了,卻是倏地一笑,揚袖捉起那茶杯,仰頭一飲,不溫不火,甘冽微茫,只有一股涼薄入喉。
“如何?”他低聲問,含糊的聲音如石沉湖心,卻無端浮起一絲期待。
“涼薄如斯,何來暖意之說?”她眨了眨眼瞼,推開了茶杯。
他沉吟了一聲,搖了搖頭道:“乍冷還暖,沁骨方知。只是你心中無它,自不知它的暖意。”
“那便請教袁將軍,這暖意究竟在何處。”她更走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