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的。雪白素手裡拿著兩本賬冊,手腕上掛著的幾隻鑲了寶石的鐲子閃閃發亮,隨著動作撞擊出清脆好聽聲響。
這哪兒是賬房先生,要說是朱府的千金都說得過去。
夏有雨臉上倒是毫無驕矜之氣,微笑著一個個招呼過去。這幾年在生意場上打滾,雖不用爾虞我詐,但應對進退是嫻熟極了,得體又大方——
直到她看到坐在朱老爺身邊的,所謂江南來的老不修。
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個眉梢眼角,那雙眼睛。
還有那張她閉起眼睛就看得見,卻又常常看不清楚的俊臉。十四歲的,二十二歲的,現在近在眼前的。
“這位該是舊識了吧。”朱老爺笑著介紹,“雖然當年馮先生慧眼識人,但也要多謝言府讓賢。夏先生真是不負眾望。這會兒,我們賬房可真不能沒有夏先生了。”
“我可沒這麼說過。”馮瀟壓著嗓子嘀咕。
慌亂之際,夏有雨還沒想好該怎麼辦,眼光只敢飄過去看了馮瀟一眼。“瞪什麼啊。”
牙尖嘴利的馮瀟自然不會饒過她,“你真以為沒你不行?老爺人好,拜託你別當真了。”
“好了好了,先坐下來吧。”朱老爺打圓場,一面向客人們解釋,“我們這兩位先生雖然老是在鬥嘴,但感情其實是不壞的,這幾年來合作無間,幫了我很大的忙。”
“朱老爺真是好度量。”
“可不是,賢臣也得遇上明主才有用武之地。”
“朱老爺是伯樂啊!”
客人們你一言我一語說著。
歌功頌德說得朱老爺笑成了彌勒佛樣,氣氛熱烈,夏有雨卻不敢看過去。就像四年前那個初雪的冬夜,她站在言夫人溫暖的花廳裡,卻一身冷汗,怎樣都不敢看俊臉冰冷,眼神更冷的言少爺。
那時是怎麼說再見的?說了後會有期,還是什麼別的?
雖然當時她真心以為,他們不會再見面了。
真的嗎?那麼,她這些天的恍惚又是怎麼回事?難道不是心底偷偷的、隱約的在期待,也許,也許——
“是嗎?那……當初可是我們言府走了寶,不懂惜才。”一直沒開口的言至衡——是,他便是江南來的,朝廷指派的代表——終於開了金口。
朱老爺聽了卻無比受用,笑得合不攏嘴,“真要謝謝言府。來來,這酒非敬不可,言少爺快請。”
這話卻讓夏有雨脊背一涼,暖洋洋的廳裡,她又開始冒起冷汗。
因為他也沒有看她,話聲裡,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與溫暖。
不是沒想過重逢,總是開了頭,不敢往下細想。但無論如何,都沒有預料到是如今的景況。
他自然是記得她的,但也僅僅如此。對於過去,誰都沒有多提。在朱家作客的幾天,兩人只在討論帳務時有交談,其他時候,就算在賬房,言至衡也不大開口,看不大出來在想什麼,完全深不可測。
“這個言二少真是令人摸不透。”馮瀟橫她一眼,“本以為你在言家長大的可以矢道多點,怎麼跟言少爺不太熟的樣子,問你什麼都不知道?”
被這樣說,夏有雨只能苦笑。
“是了,你那時是跟著大少爺來查賬的,應該是跟大少爺比較熟吧。”瑪瀟想起來了,“當時覺得你還算機靈,誰知道後來是這個笨頭笨腦的傻樣。”
“這回怎麼不是言家的大少爺來?”想了半天,她終於想出這一句可問。
馮瀟給她老大一個白眼,“你真是沒良心,昔日主子家的事都沒聽說嗎?這幾年言家二少爺把工作都接過去了,這會兒是他當家。大少爺歸大少爺,畢竟是丫頭所出,是吧……”
夏有雨沒答腔。水亮的眼眸低下去,望著眼前的賬冊。上頭自己親手抄寫的小字都像是浮了起來,在眼前打旋兒。
她真的是後來才聽說。言家的大少爺其實是言老爺在十六歲時跟伺候的丫頭好上懷的種。生下來是兒子便留下了,狠狠鬧過一場卻沒結果的丫頭最後被一筆銀子打發走。之後明媒正娶了言夫人,一年多之後才又生了言至衡。
所以很多當年的事兒慢慢的浮出答案。
比方言府裡伺候少爺的一律是小廝,沒有丫頭。
比方夫人為何這麼害怕兒子跟丫頭們太親近。
比方她姐姐妄想跟大少爺成親這事,遭到如此巨大的阻礙,怎麼吵、怎麼鬧都沒用。
比方二少爺跟大少爺始終不親近。
比方雖然老爺器重大少爺,但是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