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票號原來逼她稀釋股份的舉措,在商言商、閒話家常一般地說,“您給送來的這些材料,我也都讀過了。的確,去年一年,盛源勢頭很猛,攤子鋪得又大,如果還算上支出的分紅,現銀儲備,是有點不夠了。各家增資,也是情理之中的考慮。”
她歇了歇氣,一手輕輕撫了撫肚子,權仲白這才留意到,蕙娘今日肯定是慎重選擇過服飾的,她穿了一身紅色寬袍,要不是有心人,否則一眼看去,和沒懷孕時幾乎沒什麼兩樣。“我就是不大明白,這麼勢在必行的事,為什麼二爺不肯點頭呢?――也派人去山西問了二爺了,是否他手頭銀子不夠……”
喬門冬和李總櫃對視了一眼,神色均有幾分陰晴不定。蕙娘似乎根本就沒看出來,她續道,“可二爺說,銀子是有,就覺得不夠妥當。一千二百萬兩,畢竟是很大的數目,我也覺得,這單單穩固金庫,用不了那麼多。可這麼多錢究竟要做什麼,他就不肯說了。”
權仲白一路跟著她的話思忖,可到現在還是雲裡霧裡的,只覺得這一句話出來,喬門冬和李總櫃的臉色都有幾分難看,李總櫃道,“不瞞姑奶奶,我們本不知您們同王家要結親,盛源號,如今――也算是自己人了……”
隨著這一句話,撥雲見日,權仲白已經明白了大半:山西幫和權家的往來,曾有一度相當密切,可隨著魯王倒臺,風流雲散,權家是轉舵及時蒸蒸日上了,可山西幫卻消沉得不止一星半點,他們肯定要尋找新的代言人。王家這兩年躥紅得很快,王二少爺娶的不就是――那個誰……渠家的媳婦來著?盛源號股東多,渠家是大股東之一。兩家一結親,焦家倒是和渠家搭上線了。盛源票號和宜春票號之間,曲曲折折的,倒也真勉強能扯得上關係啦。
“自己人歸自己人,生意歸生意。想吃掉盛源號,其實可以明說……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要吃掉他們,一千二百萬兩肯定也是不夠……”蕙孃的聲音低了下去,“是想拉楊閣老入夥分股?再多吸納出一些現銀來?”
“您明鑑。”喬門冬欠了欠身子,他的態度已經完全恢復了冷靜,“這種對抗,肯定是曠日持久,打上十年都不出奇。老爺子眼見著就要退下來了,這都是精忠報國之輩,兩家雖然從前有些紛爭,可究竟那是多大的仇呢?楊閣老將來,是肯定會上位首輔的,沒有這個幫手,要和盛源對打,可不容易……”
蕙娘嘴角一翹,頗有幾分欣賞,“的確好謀算,想要把盛源吞掉,那是非得有楊家幫忙不可。”
即使喬家頗有過河拆橋、人走茶涼的嫌疑,但焦清蕙也真是說一句算一句,鬧彆扭歸鬧彆扭,談生意歸談生意,哪管楊家、焦家恩怨糾纏了多少年,她是半點都沒動情緒,喬門冬和李總櫃都鬆弛下來,蕙娘瞅了他們一眼,話縫又是一轉。“可你們想把盛源吞了幹嘛呢……吞了盛源,全國票號,可就只有咱們宜春一家獨大了。”
這不就正是宜春號的目的?一家獨大,和二分天下,這裡頭的利潤差得可就大了,絕非一除以二這麼簡單。喬門冬面露詫異之色,李總櫃倒是若有所思。
“看來,您還是和老太爺一樣,”他慢吞吞地說,“求個穩字――”
“不是我求個穩字,這件事,不能不穩著來。”蕙娘淡然道,“宜春號現在的攤子已經鋪得夠大了,要再想壟斷這門生意,是要遭忌諱的……到時候,令自上出,要整頓你們很難嗎?吞併小票號可以,和盛源號硬拼幾招,都沒有任何問題。要送楊家幾分乾股,你們也都可以做主操辦,唯獨就是這吞併盛源號,以後想都不要去想。我也好,老爺子也好,都是決不會支援的。”
她瞟了兩人一眼,眼神在這一刻,終於鋒利如刀。“你們真要一意孤行,那說不得對不起這些年的交情,我也就只有退股撤資,把現銀先贖回來再說了。”
三成多的股份,那是多少現銀?宜春號要湊出這一筆銀子,肯定元氣大傷,只怕是事與願違,不被盛源號乘勢崛起反為吞併,都算好的了。更有甚者,焦清蕙手裡這麼一大筆現銀,她難道就只是藏著?要是轉過身來把這筆銀子投到盛源號中去,對宜春號勢必是毀滅性的打擊。
這裡頭的潛臺詞,雙方都是清楚的,蕙娘也不再做作,她這句話毫不客氣,隱含吩咐之意,竟是悍然將自己當作了宜春號的主人――要知道,連她祖父,都沒有這麼直接地插手宜春號的運營……
可兩位大佬也只能低頭受了,喬門冬輕輕地嘆了口氣,“您說得是,到底是立足朝堂,比我們這些幽居山西的鄉巴佬老西兒,考慮得要深遠得多了。”
蕙娘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