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叫教養局,叫掛甲屯。為避免這種不愉快的聯想,住進吳家花園的人就用了彭德懷的說法。這便是現今說彭德懷在廬山會議罷官後住京郊掛甲屯,而不說教養局的由來。
彭德懷住進了“懷馨堂”,他的心情和那副“雲山繪合”“月下閒觀”的楹聯毫不沾邊。他站在那裡看了一遍,淡然一笑,就再沒去注意它。然後,開始了讀書兼務農的生活。
這個農民的兒子,在園內轉了一圈,就用眼計量出院牆內空地約有1畝,汙水塘約3分;院牆外還有屬吳家花園所有的荒灘地兩畝餘。雖然秋意已濃,他自己年過60,也已進入人生之秋,他仍然捲起褲腿,赤著腳跳下浸涼的水塘。他用手抓起一把黑色的淤泥,放在鼻於前深深一嗅,連聲稱讚:“好泥,好泥!”彷彿嗅到了少年時在洞庭湖西林圍築堤時的泥土氣息。他把警衛排的戰士調動起來,和他一起用柳條筐把挖出的黑泥抬到地裡去,不減當年橫刀立馬的氣概。
彭德懷在吳家花園生活的第13天,10月13日的清晨,毛澤東打來電話,約他去中南海一晤。兩個月前,在廬山的政治局常委會上,毛澤東一面說彭德懷和他歷來是三分合作,七分不合作,為此,彭德懷和他爭得面紅耳赤;一面,毛澤東又問彭德懷:“三十年,難道就這樣分手了嗎?”彭德懷從來沒有想到自己要和毛澤東分手。“大哥——先生——領袖”,這是在1944年延安整風中,他總結的自己看待毛澤東的著名“三部曲”,是發自內心的。但他對毛澤東也並非沒有意見:“99。9%的正確,難道就沒有0。1%的錯誤嗎!”他一直堅持著他那種與對毛澤東的神化越來越不合調的看法。他對毛澤東太熟悉,他又太倔強、太求真,他始終拒絕把毛澤東的意見當成需要絕對服從的旨諭。在戰爭年代,毛澤東也不只一次根據他的意見修改了自己的指示。毛澤東在他的心目中是偉大的、英明的,但仍然是人,不是神。
在廬山上,他從毛澤東的話中痛心地發現,毛澤東竟然想到要和他分手的問題,他倔強地回答:“分手不分手那是你的問題。”毛澤東的電話打到吳家花園,使彭德懷重新燃起希望:還能和毛澤東心平氣和地談談,是毛澤東並不想和他分手啊!他馬上命車出發,連早飯也顧不得吃。
汽車直駛入中南海頤年堂毛澤東住地。彭德懷快步進入室內,發現除毛澤東外,還有劉少奇、朱德、鄧小平、陳毅、彭真、李富春、譚震林等在座,原來是以中央的名義找彭德懷談話。
彭德懷向在座的人一一注目致意,然後在側面的一張沙發上默默落座。
毛澤東態度從容地對彭德懷說:“我們一起來商量一下你今後一段時間的工作、學習問題。中央同意你9月9日的來信,讀幾年書極好。每年有一段時間到工廠和農村去參觀和調查研究也是很好的。你年紀大了,就不要去人民公社勞動了。”
彭德懷仔細聽著,答:“同意主席的話。”
毛澤東問:“準備怎麼學習?”
彭德懷答:“學習哲學、政治經濟學。吳家花園離黨校近,希望在黨校參加學習,準備學四年。”
毛澤東表示同意,讓彭真、楊尚昆兩人負責安排。又說:“不要學那麼長時間,兩年就夠了。”彭德懷答:“同意。”毛澤東沒有說下去,注視著彭德懷,似在等待什麼。從廬山會議以來,批彭這根弦繃得夠緊了,在座的人看出來,毛澤東是在等待彭德懷認錯,以便有所表示。
彭德懷默不作聲。他也感覺到,他此時“認錯”就能開啟僵局,他的處境會好得多,但他決心不再作違心的檢討。廬山上的違心檢討是為了顧全大局,已使他痛苦到“萬箭穿心”。現在,他還為什麼呢?他認為,錯在毛澤東,而不在自己。
空氣凝固起來。片晌,彭德懷起身告辭,感謝毛澤東和中央的關心。
兩個歷史巨人諒解的機會在彼此的倔強和沉默中喪失。
幾天後,彭真和楊尚昆來到吳家花園,具體安排彭德懷學習的事。彭真不無遺憾地和彭德懷談起廬山會議,說:“廬山會議對你鬥爭過分了一些。”
這是廬山會議後彭德懷第一次聽到黨中央有人這樣對他說。
彭德懷心如浪擊,默然不語。
彭真向隨後來到的高階黨校校長楊獻珍、副校長艾思奇、範若愚當面作了交代。自此,彭德懷成為黨校的學員。
彭德懷是高階黨校的一名特殊學員。從建國以來,政治局委員到這裡學習,彭德懷還是第一名。
他仍住吳家花園,不和一般學員在一起。黨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