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爺爺的批鬥會上,楊老卻被第一個安排來發言。當時楊老有病,只說了一句話:“周連樓是頑固的保守分子,他假借維護文化遺產為名,死抱著封建思想不放,是極其反動的。”然後就被扶下臺去,有了楊老的表態,其他人的攻擊立刻潮水般的湧來。不久,楊老自己也被打倒了,偌大的年紀還得每天扛著掃把打掃街道。等爺爺離開劇團後,兩人就再沒有見過面了。
淑貞回病房偷偷同奶奶說了,爺爺瞧見便問:“什麼事,偷偷摸摸的?”
奶奶說:“楊老就在隔壁病房,剛剛還拖淑貞問你好呢。”
爺爺騰的坐起身來:“走走,我要看望楊老去,我們已經多年未見了。”
兩位老人見面後,大有劫後餘生的感慨。爺爺從來沒有提過批鬥會的事,這讓楊老感激了一輩子。
爺爺提到團裡請他出山的事,楊老卻極為贊同。爺爺本是個閒不住的人,出院後就徑直往團裡去了。
市裡第一場傳統戲是在政協禮堂上演的,一批剛*的老領導點名要看的卻是爺爺的《走麥城》。
天特別的熱,紅絨的幕布在燈光照射下,把禮堂映得火一樣通紅的顏色。
童童幫爺爺點燃三隻香,供在了窗臺。
爺爺在臉上抹了粉底,然後上了紅彩,勾臉的時候,手卻抖起來。
“童童,過來給爺爺勾個臉。”
於是淑貞便把著女兒的手,細心的勾起來。淑貞似乎自幼就有著繪畫的天賦,什麼樣的臉譜,她只看上一眼就能勾出神采來。這點一直是為童童所羨慕的,如今的童童對臉譜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這也不能不說是母親自幼就給了她極好的藝術薰陶。
“童童,你說爺爺老了嗎?”
“爺爺不老,爺爺還能演大英雄呢!上臺比誰都精神……”
場上鑼鼓喧天,爺爺重上舞臺,一招一式神采不減當年,絲毫看不出他是已上了年紀的老人。臺下彩聲不斷,多年來,禮堂頭一次這樣的火爆。
奶奶卻有些坐不住了,這些年,老頭子功夫有些放下了,又好喝酒,這樣演下去可吃不消的。
一幕戲下來,爺爺累得渾身都是汗,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淑貞給爺爺端來一杯水,爺爺接下卻沒有喝,童童看見他臉頰上全是汗水。鑼聲響起,爺爺起身就要上場,頭一暈,幸虧淑貞在身邊扶住。小連樓想著換下師父,卻讓他給罵了回來。
“你撩開幕角看看,這一排排的都是白髮的老人了,好意思這樣偷奸耍滑?”
爺爺拄著大刀深深地吐了口氣,眼裡霎時又有了光彩,他一撩戰袍,重新又登上了舞臺,大刀一耍,舞出片片刀光,場下一片的喝采。
奶奶卻拉著童童來到窗前,爺爺供的三支香還緩緩的冒著青煙,奶奶雙手合在胸前,默默的禱告著。
童童只感到熱,那鑼鼓聲一陣響似一陣,到處是紅旗翻滾,把場裡場外映得通紅,悶得透不過氣來,空氣中迴響著爺爺那已略顯沙啞的嗓音:
罷了哇!罷了!
想當年立馬橫刀風雲眼底,
殺龐德擒于禁威震華夷。
今日裡困麥城身臨絕地,
一著錯反受這群醜相欺。
兄王!大哥!
失荊州負重託豈能無愧?
縱有這擎天手難以挽回。
關羽乎!
大錯鑄成倥傯後悔?
雄心壯志豈化灰,
捲土重來會有期。
臺上的關羽已被東吳的兵士團團圍困,一會是黃臉的周泰,一會是黑臉的韓章,走馬燈似的圍著轉,他東拼西殺再也殺不出重圍,最後那赤兔戰馬一嘶長鳴倒在山谷,老英雄噴出一口鮮血,翻身倒下,便再也沒有起來了。
奶奶也暈倒在後臺……
爺爺逝去的時候沒有謝妝,臉上還留著童童給勾的紅淨臉。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爺爺逝去不久,淑貞也病倒了。彌留之際,她拉著童童的手:“童童,媽要是不在了,你怕不怕?”
“童童不怕,您不是好好的嗎,這是演戲呢!”童童把臉貼在母親的手上。
“你媽一生都在演戲呢,”母親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的笑意,“想歇歇了……”
淑貞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童童能念上大學,囑咐丈夫一定要讓童童上學,別像自己一輩子只能在戲裡體會人生。
自從淑貞逝去以後,小連樓變得寡言少語,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