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志謙,是一位溫潤的君子,至少一貫如此示人。這樣的人突然發作,勢必是怒不可遏了。他現在猛地怒喝了一聲,庭院灑掃的侍人都嚇住了,慘白了臉,雙腿一顫,膝蓋“咚”地一聲就跪了下去,半尺厚的積雪立時陷了深深一塊。經年累月的奴性已深植骨髓,比起地上冰冷刺骨的冬雪,他們更怕的是主家的怒火。
一時間,庭院裡盡是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的灰衣侍人。
此時的甄柔,並不慌張,她從容地站起身,迎面與甄志謙對峙道:“既然伯父已為侄女退婚,那麼阿兄再去一趟又何妨,您何必如此生氣?”
甄柔病後至今不過一月,又一直在路上來回奔波,消瘦下去的肌體尚未養回去,看上去依舊有些纖小嬌弱,便是聲音也曼聲輕語的徐徐說來,絲毫沒有爭鋒相對的強勢。
甄志謙卻乍然變了臉色。
他也不知是心中有鬼,還是為何,總覺得甄柔那一雙定定看來的眼睛裡,再也不是他熟悉的孺慕之情,平靜地好似一潭寂寂深湖,彷彿已經洞悉了一切,竟讓他下意識地只想躲開甄柔的目光。
意識到此,甄志謙好似被踩了痛腳,頓時暴跳如雷,“還敢狡辯!”他舉起右手,吃人似的瞪著甄柔,卻沒有掌摑下去。只是手一下一下發顫,可以看出來是氣急了,手背上還有青筋暴露。
“您要打我……?”
甄柔太失望了,心裡最後一絲希冀也沒了。
感情理智,矛盾衝突,在這一剎那還是感情佔了上風。
她不再面無表情,眼中蓄滿了淚水,只是死咬緊牙關,不讓淚水落下來。
只在這時,急促的腳步聲紛沓傳來。
甄柔目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狠意。
既然已經破碎,那就這樣吧!
打了也好!
就讓一個耳光打掉所有!
甄柔驟然上前,看著甄志謙諷刺一笑,激怒他道:“……您這是惱羞成怒,被我說中了吧!您根本就沒有寫退婚書!你騙了我,騙了所有——”
一語未完,甄志謙已是怒氣上衝,“啪”地一聲狠狠掌下,打斷了甄柔未說完的話。
空氣好似在這一刻凝膠。
時間也靜止了。
甄柔輕輕撫上左臉頰,上面是火辣辣的一片疼,而心裡雖然依舊難受得疼,卻更多的是輕鬆了。
甄柔抬眸,望向門口——
門簾讓曲陽翁主從外掀起,一旁還有遠去建鄴退婚的甄明廷。
甄志謙發現了甄柔的目光,他身上幾不可見的一顫,感到背後是陣陣的冷風,他緩緩回身,果不其然就見曲陽翁主母子正立在門口。
母子兩人,一人驚痛憤怒,一人難以置信。
這時,甄柔只望著依舊難以置信的甄明廷,道:“阿兄,你睜大眼睛看看!”手指向甄志謙,“如果伯父有意退婚,他怎麼會如此——”
尤言未完,甄志謙再次打斷她:“逆女,你還執迷不悔的狡辯!”
對於甄志謙,甄柔已經哀莫大於心死。
她直接反駁道:“是我狡辯也罷,還是你自己心虛!現在婚已退,我甄柔是不會到建鄴為妾!”
一語言畢,奪門而出。
“阿柔!”
“娘子!”
“……姜媼,你和阿玉趕緊跟上阿柔!”
眾人的聲音在背後此起彼伏的響起。
甄柔置若罔聞,一口氣疾步走出庭院。
山上風大,疾風颳著雪,打在臉上生疼生疼。
似乎疼得地方多了,她也分不清是風颳得疼,還是臉頰被掌摑下的痛。
她一路疾行,也不知怎麼就跑到了祠堂庭下。
已經過了灑掃時辰,祠堂四下沒有人,門上被扣了一把大銅鎖,大片大片的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
這是一種荒蕪寥落的景象,迫人冷靜。
甄柔停了下來,立在雪地裡。
她的確是故意讓甄志謙打一個耳光,時不待人,阿兄必須儘快自立起來,才能帶領整個家族一起自立。讓阿兄認清甄志謙真面目,認清家族如今的情況,是首要之事。至於她自己,是想讓甄志謙打掉自己最後的孺慕……還是想讓甄志謙打醒那個,只知道在母親庇護下一味依賴的嬌女……?
或者二者皆有……
甄柔目光深邃,望著莊嚴肅穆的甄氏宗祠,陷入沉思。
姜媼和阿玉追上來,就看見甄柔一動不動站在雪地裡,烏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