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站車故已清理
列車即將前行
地鐵公司感謝各位顧客耐心合作
車廂裡一下子靜下來之後,那對年輕人高興得鼓掌吹口哨。等了二十多分鐘,連他們也厭倦了*。時間能改變一切,能使天使冒火,也能讓魔女馴服。誰知道這半年她是怎麼過的,靠寫詩!他很久沒讀到過她寫的詩。他的圈子與文學無緣,更不用說那些印數極少的文藝雜誌上的華文文學作品。他也不去關心,詩已經很遙遠,就像她。潮溼、樹枝、花瓣。
列車緩慢地開動了,灰色電纜在窗外模糊成一條軌跡。她還會在那裡等嗎?已經誤了半個多小時。想到這次可能見不著她,他覺得心裡突然一空。如果她已失望地離開,似乎是他故意有違初衷,遇上這延遲,存心使她失望。這一刻他覺得非常想見到她,把她抱在懷裡,讓她騎在肩上,忘掉過去的一切。
列車終於駛進車站,小心翼翼,好像怕再出事。他丟開報紙,走到車門口,站臺上擠滿人,半個小時以來第一輛南行車。他擠出車門,站臺上到處是臉,各種各樣的臉,就沒有一張熟悉、蒼白的臉,帶著焦慮和期待,朝他的方向看。
他沿著站臺走去,人漸漸稀少了,到站的,上車的,都離開了月臺,依然沒有她。
他忽然想起和字謎有關的那兩句詩:
人群中出現的那些臉龐
潮溼黝黑樹枝上的花瓣
常聽她說起,這是她最欽佩的一個住在倫敦的美國詩人寫的。他覺得這兩行詩太平淡,不需要一個大詩人才能寫出,可今天這些詞讓他悟出一點滋味,當他空空的腳步聲在月臺上響著的時候。
然後他從出口到了電梯。到哪兒去找她呢?她想必知道站臺上出了事故,就應當耐心等著,或許這又是一個考驗,看看他的情意究竟多深,這樣做就錯了,他已經厭倦了男女之間的遊戲,而她似乎還需要這些。
就像這兩句詩,他想。就那麼幾個詞,平常的詞,順手牽羊做字謎也顯得太容易一些。你如果沒完沒了地咀嚼,似乎真能感到幸福是那麼短暫,人生有如風中的花,隨時可以凋零。可是你不去咀嚼,它們就不過是幾個沒用的常用詞。
他到了電梯頂上。外面的街道一片漆黑,下起了小雨,燈光迷濛。在盡頭,街角上似乎有急救車的尖叫聲在飄遠。突然他想起這門口應當停過一輛急救車,一個女人搞出來的事故,這個落在車下的女人還活著嗎?怎麼站臺上一點痕跡也沒有?沒人提起這事,沒人還記得這事。
他轉過身,從街邊細雨中退回。細雨後面應當是另一個世界,他不想去了解的世界。他走回入口,是該回去的時候了。
認識她的人說,她是看不得的,一看不會讓人轉眼。
近乎惱怒的透明(1)
進房間後,她覺得口渴,接了一杯自來水,剛喝一口就立即吐出來,水有股腥味。從機場乘出租,來海濱的途中,經過不止三個墓區,大都是四十多年前這個小島上一場戰爭的死難者,當然只是勝利的死者才有墓地。她在想象被炮彈炸得一段段的胳膊身軀,但她想象不出那些臉被毀壞的樣子。她把門窗開啟,朝海的房間,風景不錯,只看得見一些熱帶植物,仙人掌茁壯肥大,三層樓高的陽臺外,一個嫩嫩的花苞,太陽曬著的一面是紅的。她探出身試了試,夠不著。
許多年來第一次放開一切,“休假”,她看見門背後鏡子裡的自己:頭髮還不算太蓬亂,白衣白褲,眼睛很放鬆。心想今日就在附近轉轉,買些食品。以後幾天,中飯在外面吃,早晚飯自己做。女友的別墅,說空著,要她來住。
街卵石鋪得靈巧,被雨水洗得乾乾淨淨,坡度卻大,停泊的車輛只得在路沿上縮著。商店門小,櫥窗也小,旅遊紀念品,幾乎家家相似,看兩家就沒什麼興趣了。她坐在海邊長椅上,遊船舢板在動,海水藍,深藍,天也藍,淡藍;房子洋的有洋味,土的有土味,但都和附近的峭巖一樣被陽光漂白。走過她面前的大多是遊客,本地人偶爾也有,他們膚色深濃,方言混雜拖拉,倒像是外地人。海灘不寬,躺滿肉條兒,男女成雙,一家成堆,一人逛來逛去的遊客,怕就只她一個。想到這裡,她反而有點自豪:單身貴族,其樂何如?靠近別墅的街,亮光稀少,路燈時有時無。貓在無人的街上狂叫,黑暗中潛行的雲壓得極低。一瞬間,蓋住所有的房子的形狀。她的腳步聲,回聲突然傳得老遠。
桃汁香,紙盒不大,但倒三四杯不成問題,價格比她住的內地大城市低多了。但是黃瓜蔫蔫的,小白菜泥多。小島不像能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