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之都,就像歐洲的維也納。因為蘭州和維也納的地理極其相似,都是兩山夾一河。維也納的山上多的是宮殿,而蘭州的山上多的是廟宇。由於時代的更迭世事的變遷,他的這個提法只是成了一種過去的創意,不再有人提起。像你知道的那樣,每個城市其實都是一座遺忘之城,而蘭州被遺忘的速度更快。很多人來到蘭州,也就有更多的人逃離蘭州。這座城市裡,幾乎每個人,他們要麼是剛從某個地方回來就又準備出發,要麼是在準備著往某地遠行,這些人代表了對生活極大的、無休止的不滿。年輕人長時間後再次碰面,第一句話總這樣開口:“現在在哪兒呢?”幾乎沒有人的生活是確定下來的,大家在路上,城市在路上,夢想也在路上。
有一條街道的名字叫“一隻船”,相傳是一群江南亡人的墓園,他們因為某些罪名被貶發至此。他們在這裡生兒育女,他們在這裡製造愛恨情仇,他們在這裡客死他鄉,但他們修了一座船形的墓園,船頭向著南方,望故鄉。
所以,這個城市天然地具有一種散漫雜糅混血的氣質,矛盾重重,漏洞百出,花樣翻新,同時趣味龐雜,野心勃勃。在地圖上,它處於中國幾何的中心位置,卻又被稱之為西北腹地。在南方人的臆想中,它周圍沙漠橫生,人們還騎著駱駝出行。很多人不知道蘭州在哪裡,卻固執地認為它就在赫赫有名的敦煌旁邊。可是,天曉得,蘭州到敦煌還有一千多公里的遙遙路途。
蘭州的報紙上總是暴力橫生,殺人放火不斷,人們似乎更熱中於刺激一點的生活。某一年,有個綽號“查電錶的”殺人狂被屢屢提及,他以查電錶為名入戶搶劫殺人,被警方圍堵擊斃。曾經,有一家生意興隆的包子鋪,忽然謠言四起,說他們賣人肉包子,鬧得人心惶惶。還有一個兇暴的男人,用一隻高壓鍋作兇器,敲頭搶劫。人們對暴力事件似乎有種畸形的嗜好,喋喋不休,高潮迭起,以此作為挑戰無聊的一種武器。生命在那些新聞事件裡顯得不那麼珍貴,而只是作為民間的驚心傳奇存在著。
事實上,生命總是這樣橫生枝節。每一天,這座城市都有成千上萬顆心被粉碎得如沙塵暴的粉末,然後重新勇敢聚集,再被無情粉碎。風吹來沙,再帶走沙,沒有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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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來的沙(2)
乾洗店的女孩
人靠衣裝馬靠鞍。一件衣服裡裹著一種命運。而人,有時不過就是這麼一個空殼。
那個女孩從鄉下剛來到省城的時候,臉蛋是“紅二團”,指頭像胡蘿蔔,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在一家乾洗店裡找了一份工作。相比較到人家裡去做保姆或是在飯館做服務員,這份活兒看起來既體面又輕鬆。乾洗店裡成天蒸汽升騰,有股子很好聞的溼乎乎的味道。那些質料很好的衣服洗乾淨後整整齊齊地掛在半空中,總讓人去想象被衣服裹著的那些身體都是什麼樣子的。現在的城裡人都講究著哩,衣服上明明沒什麼土沒什麼灰也要拿到這裡來乾洗一下。洗一件衣服十好幾塊錢,一碗牛肉麵一塊八,能連吃好幾天呢。
以前,她在家裡時,手裡天天握的是農具的木頭把,現在她手裡擎著一枝晾衣竿把那些衣服挑來挑去,不見風雨不曬日頭的,慢慢竟找到了一點城裡人的感覺。城裡人總是乾乾淨淨的,穿衣服舍得花錢,人前總要給自己掙回個面子。洗衣店老闆的眼睛很毒,一眼便能說出送上門來的這件衣服是幾千塊的,那條褲子也得好幾百塊,輕易都不讓她上手,說是弄壞了賠不起。
起初,她也心裡惴惴的,生怕自己的手一摸那衣服就會起皺。可是,她發現店老闆並不是一個實在人,打著乾洗店的招牌,其實卻不過是買一個乾洗機空殼去充門面,你聽見機器轟鳴,但那不過是穿了“外衣”的普通滾筒洗衣機在工作。洗完了,使勁燙,衣服平展了就沒人看得出是溼洗還是乾洗的了。城裡人撒謊成了習慣,她有一次看到老闆從一件送洗的西裝裡掏出了人家遺忘的一沓錢來,卻大大方方地對顧客說口袋裡啥也沒有。
老闆讓她住在店裡看門,每月還要從工資里扣掉一百塊錢。到晚上,她好奇地挑幾件好看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在鏡子前面轉過來轉過去地照著,發現自己穿上高階衣服以後就和一個城裡人沒啥兩樣了。再後來,她索性每天晚上穿著那些漂亮衣服出門,居然就有很多男人擠擠挨挨地上前搭話或是三步兩回頭地看個不停。許多個這樣的晚上過去了,那些陌生而高貴的衣物把她身上的鄉土氣一點點打磨掉,除了那些露怯的粗笨手指,除了那些偶爾的鄉音,無論誰都把她當做一個城裡女人來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