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廉價娛樂場所,來的人多數抱著圖個樂的心態,戲好不好看不要緊,熱鬧就行。一盞蓋碗茶,一碟大板瓜子,再要麼來兩瓶五泉或黃河啤酒,暴喝兩聲彩,給臺上自己中意的演員扔兩條被面子,竟也是有些快意人生瀟灑走一回的意味哩。
需要交代一下的細節是這被面子——演員唱得好不好,一個角兒有多紅,全憑掙的被面子的多寡來論高下。這是規矩。一條被面子在茶園子裡賣十塊錢,得了被面子的那些演員演罷可以折價再賣給茶園子,這也是一筆重要的生計。被面子在西省被稱作“禮”,婚喪嫁娶都可拿得出手,茶園子裡也派上了用場。
那個天水丫頭紅蓮是唱花旦的,剛上臺的第一天就在舞臺上扭斷了鞋跟,一個踉蹌摔跌在地,引得臺下一片起伏的倒彩。好在她臉上濃墨重彩,羞紅之色誰也看不見。正尷尬間,突地從臺下甩上來一條錦緞被面子,搭落在她身上,場子裡驀地靜了下來。那扔被面子的不是別人,卻正是茶園子裡以老不正經聞名的銀爺。銀爺上了七十歲,年輕時混過社會,從來沒有過正式工作,老了愛泡茶園子,眼睛專盯著那些新來的年輕女演員。
銀爺有個綽號叫“三言二拍”,緣由是他總愛拉著那些年輕女人說些亂七八糟的話,說三句話至少要拍兩下手。他出手大方,看上的女角兒扔個十來條被面子不帶眨眼的,所以也戰果累累,身邊總跟著個年輕女人。一起聽秦腔的老漢們心裡頭不舒服,酸不嘰嘰地說銀爺是“有牙的時候沒鍋盔(西北的一種饃饃,甚硬),有鍋盔的時候又沒有牙”。可就算銀爺沒鍋盔也沒了牙,被面子手裡還是攥著一把的,砸給哪個女演員,哪個女演員就會把他當成衣食父母,甚是乖順。
紅蓮也不能免俗,叫一條適時而來的被面子給收了心,從此跟著銀爺見些世面。銀爺近乎於她的恩人了,紅蓮自然以身相許,“冬天是個暖被窩的,夏天就是個打扇子的”。不過,銀爺再跟其他女人“三言二拍”時,紅蓮就頗有些妒意了。她偷偷給銀爺的被面子裡插了些大頭針,把那些女人們扎得吱哇亂叫。叫銀爺兇狠地收拾過幾回後,她也不敢了,只是恨恨的,眼光裡有種怨毒。
有年冬天,銀爺突然中了風,半癱瘓在家。紅蓮還算有良心,一直陪侍左右。他們玩起了一種叫“粉墨登場”的遊戲:由紅蓮給銀爺化妝,濃墨重彩,扶正他坐在椅子上,然後把一條一條的被面子往銀爺身上拋。銀爺已不能說話,只是口中嗬嗬地怪叫著,臉上有一種久違了的興奮。
有一天,遊戲中。猛地,銀爺大喊了一聲,原來是那些遺留下來的大頭針扎疼了他,讓他受了驚。這以後,沒過多久,銀爺就死了。紅蓮又隨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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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來的沙(1)
〖1〗風吹來的沙
每年春天,沙塵暴來襲,天昏地暗,人就要思考命運。
蘭州是一座漂泊的城市,每個人都是風吹來的沙,四面八方,在這裡聚集。
在傳說中,這幾乎總是一座被經過的城市:霍去病西征,用鞭杆在地上戳出了五眼泉水,就成了今天的五泉山;左宗棠平叛,於是栽下了左公柳;玄奘取經,據說是乘羊皮筏子渡了黃河;成吉思汗駕崩,在興隆山埋下了衣冢;李自成兵敗,傳聞跑到青城做了和尚……似乎本城本土的人都沒什麼特出之處,只是等待著和某段大時代發生關係。
在蘭州,土著甚少,聽不到多少人在講方言,大多數人操著口音可疑的普通話。他們來自哪裡?似乎每個人都能找到遠處的某個故鄉,但是故鄉的樣子已經模糊了。他們被混雜的力量裹挾到這裡,就像黃河濁浪中的滾滾泥沙。很多老輩人一直熬著,到老了攢下一筆錢,就回老家去——上海、北京、廣州、河南、河北、東北……他們打心眼裡認定,蘭州不是自己的根,蘭州只是自己川流不息的某種命運,總有一天要返回源頭。
從飛機上看不到蘭州,雲層之下是連綿起伏的山,是滿目焦渴的黃色。從機場到市區,一片長時間的荒涼之後,眼前猛然就挺立出一座高樓林立人聲鼎沸的城市,總讓人有超現實之感。似乎,這座城市是平地裡以搭積木的速度建造出來的,簡直讓人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經,有家報紙從直升機上航拍了蘭州,然後在報紙上發出了大幅照片,感嘆這座城市像香港,像深圳,像美國西海岸的洛杉磯。總之,蘭州是另一座城,惟獨不是自己。市民們很自豪地感慨了很久,但蘭州還是在塵土飛揚中孤獨地聳立在那裡。
風吹來的沙國民黨時期,曾經有個建築師為蘭州做規劃,認為蘭州應該成為中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