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府小軒內,顧況瞧著恆商的雙眼,心中忽然有些親切的暖意,睿王殿下此時望他的眼神,與當年竇天賜將玉米做的窩頭塞進他手中讓他吃時一模一樣。
顧況忍不住道:「天、天賜。」
恆商的嘴角上漸漸漾出笑意,望著顧況,低低道:「景言,恆商。」
顧況被看得心頭再一熱,終於熱到了腦子,張口道:「恆商。」
睿王殿下的眼中春秋過境,臉上卻緩若清風地一笑,「我雖有這個名字,也只小時候被太后與母妃叫過。母妃過世後,有兩、三年都再沒被人喊過,自己都快忘了。」
顧況聽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於是道:「我這個表字也是自師傅起後沒人喊過,師傅不喊,同處所的楷字們又都不太熟。」
恆商聽見這句話甚是高興:「如此說來,我倒是第一個喚你景言的,敢情你與程適至今還喊小名。」
想起程賢弟,顧賢弟乾巴巴地一笑。
恆商起身:「旁邊就是後園,我帶你去瞧瞧。」顧況放下茶盅站起來,隨恆商出門,恆商與他並肩下了迴廊正向後園去。一個僕役急匆匆一路小跑過來,一頭撞到恆商身邊跪下:「睿王殿下,皇……皇……」下面一個字尚未出口,迴廊上已有人遠遠道:「十五弟,天色正好,你卻在府中待著做什麼呢?」
恆商向話語來處回身,顧況只看見一前一後兩個人施施走來,還未看清來人是什麼模樣,恆商已整衣單膝跪下:「臣弟給皇兄請安,失迎聖駕,皇兄恕罪。」
顧況覺得眼前金光閃爍,結結實實往地上一跪,「吾皇萬歲,微臣……微臣秘書監楷字顧況,有眼無珠,唐突聖駕,罪該萬死!」
五體投地趴著,只看見聖上的兩隻龍足與聖上身後那人墨綠的袍角。
恆爰伸手將恆商扶起,道:「朕不過悶得慌隨便到你府中逛逛,何必行什麼君臣之禮。」回首瞧了一眼地上跪的顧況,微微頷首道:「原來你便是顧況,平身吧。」
顧況蹩在方磚小道的路沿外,不敢抬頭又更想抬頭。天下誰不想看看皇上長什麼模樣?況且是入朝廷時只能遙拜金鑾殿的芝麻尖大的小楷字顧況。顧況在皇上說平身的時候曾趁勢向上瞟了一眼,不巧今天是晴天,皇上站在的地方迎光,顧況那一眼只瞟到一片晃眼的白花花,心中對皇上的尊敬更是增加了幾分……萬歲爺爺果然是尋常人不能逼視的九五之尊。
顧況心想,我也不多貪,只要能看一眼,一眼將皇上的臉看個清楚明白,這輩子就沒遺憾了。顧景言甚沒出息地在盤算,自己一輩子能碰上這麼個在近處看聖顏的機會,可能只今兒一回。
萬歲爺道:「你將頭抬起來,朕看看。」
茶樓裡的胖員外調戲王瞎子家的二丫時,依稀曾講過此類的話。
顧況抖起賊膽抬頭正眼向皇上臉上看去,一眼對上皇上的龍目,頭有點暈,氣有點虛,念頭有點大逆不道,萬歲爺若脫了龍袍穿長衫,真能比讀書人還讀書人。
阿彌陀佛,夫子莫怪。
恆爰將顧況注視片刻,方才道:「敢與朕對視,倒還有幾分膽色。從九品的小吏能如此,也算難得。」
顧況低頭道:「皇上謬讚,微臣萬不敢當。」
頭雖然是低下去,方才一瞥時皇上背後的一張臉卻看得眼中一花,忍不住想,皇上身邊果然都不是尋常人物,我這輩子見過的人加起來,都比不上這人的長相,不曉得是個什麼人。索性橫起膽子再抬頭,皇上背後那人便對顧況甚是和氣地笑笑,顧況如沐春風,心中嘆道,這人是吃什麼長的,能長成如此模樣。
阿彌陀佛,聖人莫怪。
恆爰轉頭向恆商道:「十五弟,難道此人便是當年你在民間一起住的少年?」
恆商只好道:「稟皇兄,正是。」
恆爰微微笑道:「十五弟,朕可要說你此事做甚是不當,據朕所知此人當初還救過你的性命。如今既然尋見了,應該儘早報朕知道,朕方才能酌情封賞。」
恆商立刻道:「皇兄恕罪,臣弟乃是覺得此事本算是件私事,顧況此時又在朝廷供職,皇兄如因這件陳年舊事封賞顧況,倘若顧況其才不能稱封職,其德不能居高堂,既於朝廷無益處,也恐助長那些攀附糾結的風氣。當年劉、宋兩位先生與顧況、程適二人救命之恩臣弟日夜銘記在心,此生感激。但思忖以上種種,方才未稟報皇兄,想由臣弟私下另行酬謝。」
恆爰負著手,又瞧了一眼恆商道:「你這番話說的確實甚有道理,不過朕想問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