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我於是在睡夢中發出“咯咯咯”的聲音,父親也笑了。奶奶的柺杖、白髮,父親的鬍鬚,母親的咳嗽、嘆息,在我童年的記憶裡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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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父親 十(6)
那時的梁家河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遠不是父親剛來時的樣子了。除了一層層的梯田環繞著山峁,村裡還修了一條生產路。這條路把二十里地的洛河公社跟我們連線在一起。去洛河公社有兩條路,一條是翻過崾峴,下了山就到;一條是順著梁家河一直走,蜿蜒曲折,需要走半天才能到。當然,兩條路各有優缺點。翻山路近,但是路不好走,也不能走架子車;河灘的生產路比較平坦,但很繞遠,比翻山路幾乎多了一倍的距離。因此村裡人去公社或走縣城,只要沒有太重的東西就翻崾峴。遇到收穫的季節沿路還可以摘很多野果。有木瓜、山桃、山楂、酸棗和杜梨子等,不同的季節有不同的收穫。春天的時候漫山遍野一派蔥蘢景象,桃花、杏花嬌豔欲滴,梨花、杜梨花白得像雪,山楂花、木瓜花、馬茹子花奼紫嫣紅,爭嬌鬥豔。山上有很多小蒜,葉子細細的,挖回去做湯很香。遇到肥沃一些的山峁,小蒜的個頭會很大,分不清是家蒜野蒜了。這種小蒜在秋後也有,挖得多了吃不完,母親就會把葉子像辮辮子一樣辮起來,醃在菜缸裡,一個冬天都吃不完;夏天的時候一些果實已經成熟了,木瓜跟蘋果一樣大,裡面的果實像青皮核桃,又香又脆;山杏掛滿枝頭,厚厚的果肉又酸又甜;山梨皮薄肉嫩,咬一口會流很多汁,弄得滿手都是,甜絲絲的。秋天是豐收的季節,所有的果實都成熟了,包括樹上的山楂,地下的酸棗,地裡的洋姜,父親拎著口袋出去,回來的時候滿載而歸,一家人高興得合不攏嘴。冬天是山裡最寂靜的時候,這時野兔、野雞、野羊就出動了,最活躍的還是野豬和狐狸。不過陝北的野豬並不像大山裡的野豬那麼兇猛,遠遠地看見人就躲開了。一杆獵槍跑出去,總不會空手而歸的。因此到了冬天家裡就不缺肉吃。吃不完可以醃起來,留到開春的時候再吃。父親把動物的皮毛給奶奶做成了褥子,剩餘的便託人偷偷拿到城裡去賣。
生活似乎已步入正軌。梁家河跟其他所有的村子一樣,抓“革命”、促生產,一派風風火火的景象。奶奶在我睡著的時候會偶爾唸叨小叔的名字,父親一個人的時候也會想起他們。往事歷歷在目,沒想到一場災難將他們分開了,從此杳無音信。
母親的身體時好時壞,隊上的赤腳醫生幾次讓父親帶著她去縣城看病,不能再拖了。父親一直很忙,那天終於抽出了一點時間。父親一大早安排了生產,跟大毛交代了一些事情,然後帶著母親來到了縣城。父親到了縣城的時候已經是正午了。城裡灰濛濛的,行人稀稀拉拉,沒精打采的樣子。父親找到縣醫院掛了號,醫生說母親得的是肺炎,很嚴重,需要打吊瓶。母親一看要花錢,堅決不看。父親沒聽她的,買了藥便扶著她來到病房。鹽水滴答滴答的很慢,要吊兩瓶。父親弄了些開水,拿出乾糧泡了讓母親吃,自己一個人來到街上。
街上有風。黃風捲著塵土到處飛揚,彌得人睜不開眼。父親走到縣城中學的時候看見一個女人坐在地上,披頭散髮,身上的衣服很爛,看樣子是個討飯的,餓得走不動了。父親突然想起了自己逃荒的歲月,心一熱便走了上去,拿出自己準備的乾糧給她。
女人抬起了頭,感激地看著他,嘴唇嚅動著想說什麼,卻沒說出口。父親突然發現她是如此面熟,像極了熟悉的一個人,卻又不敢相信。父親在一瞬間愣住了,想叫,沒有叫出來。
女人的表情也僵在了臉上。父親正準備說話,女人顫抖著聲音問:
“你是——”
這不是桂花嗎?她怎麼會在這裡?怎麼就她一個人?!
父親說:“我是海東啊!你是桂花嗎?”
女人喊了一聲:“東子啊……”就昏了過去。
農民父親 十一(1)
桂花回來那年我三歲了,記憶中的一些事有些模糊。依稀記得我那時有一頂紅顏色的老虎帽,是奶奶用一塊絨布給我做的。上面還繡著一些圖案。帽子的頂端有一隻可愛的小老虎,也是奶奶做的。我很喜歡那頂帽子,不管什麼時候出去都要帶著,否則就鬧,讓全家人不得安寧。夏日的陽光把一切都塗上了暖色,奶奶帶著我和姐姐在巷道上玩耍。我穿著開襠的褲子,坐在堆著厚厚一層堂土的土地上,暖烘烘的感覺很舒服。坐了一會兒後站起來一看,堂土上印下圓圓的兩個圖案,中間還有一個小圓形的東西,很有意思。我於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