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跟大毛的這種關係不言自明,父親其實很清楚。每天上工的時候大毛都要先請示父親,今天種哪一塊地,男勞力幹什麼,女社員幹什麼。其實他在屋裡早就把一切都謀劃好了,給父親說不過是做做樣子。父親剛開始的時候就按他說的安排,後來發現這個人太工於心計了,於是也有了自己的安排。梁家河成立了大隊支委會,委員由父親、大毛和另外兩名成員組成。那兩名成員年齡都比父親大,但凡事尊重父親的意見,對隊長頗有怨言,因此一般隊上有什麼事,還是父親說了算的。
農民父親 十(5)
奶奶在那段時間是活得最為充實的。白天父親、母親下地了,我和姐姐就成了她的全部。奶奶像回到了青年時代,每天給我們唱童謠,講故事。奶奶說你們的爹是從遙遠的膠東半島來的,那裡有浩瀚的大海。姐姐說什麼是大海啊?奶奶說大海就是有很多水,一望無際的水面,幾天幾夜也走不到盡頭的。我那時還小,不明白奶奶所說的大海的概念,只知道我們的村子下面有一條河流,一年四季不停地流淌著,因此海和河流對我來說是一樣的——都是水。後來長大了一點,我就多次幻想海的樣子:如果把梁家河都注入水,水跟山一樣高,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大海?大海里的魚會飛嗎?人是否可以騎著它在水裡遊?後來,村裡修了水壩,我便嚷著要父親把水壩修高些,跟塬上一樣平,那樣的話我們這裡就有海了。父親笑眯眯地撫摸著我的頭髮,說水壩再不能高了,要不發洪水的時候我們就會沒命的,我吐了吐舌頭,但奔騰的思緒仍然徜徉在海洋的世界裡。
奶奶每天會在太陽出來的時候帶著我們去對面的山坳。去山坳要經過小河,奶奶捲起褲腿把我們一個一個地背過去。小河淹沒了奶奶的腿肚,把她的褲子也弄溼了。奶奶過河後安頓好我們就開始曬她的纏腳布。奶奶的纏腳布很長,白色的,晾在草叢上很顯眼。我和姐姐對奶奶的小腳都很好奇,但奶奶從來不讓我們看她的腳,堅持要看她就惱了。後來終於有一次我趁她沒注意偷偷地看到了,奶奶的腳很難看,所有的腳趾都折向腳底下,尖尖的只留下一個大腳趾。這樣的腳是如何走路的啊?奶奶竟然憑藉它從山東來到陝北。後來奶奶要揹我就不讓她背了,奶奶走路拄著柺杖,我便成了她的另一個柺杖。
梁家河的水時大時小,特別是夏天的時候河水湍急,水面變寬,人很難過去。父親於是讓社員用幾棵樹在小河上搭建了一座橋,我們終於可以蹦蹦跳跳地過河了,不用奶奶背在背上。奶奶在山坳裡給我們捉蝴蝶,摘山桃。蝴蝶落在草地上,奶奶摘下草帽悄悄地走過去,一下子就扣住了。山桃長在地塄邊,奶奶夠不著,便用柺杖打,打得山桃滾落一地,我們便嘻嘻哈哈地去撿。常常是一群孩子你爭我搶,不亦樂乎。不知不覺中,太陽從山的那邊就沉下去了。奶奶說剛剛,雲兒,咱們該回家了,你爹你娘就要回來了。等回到窯裡的時候,我們已經餓得不行了,奶奶於是先給我蒸一顆雞蛋。雞蛋嫩嫩的,在碗裡晃來晃去。這碗雞蛋是不讓姐姐吃的,為此她抗議過幾次,但是每次都以失敗告終。姐姐因此對我懷恨在心,經常在奶奶不在的時候狠狠地擰我一把,我疼得哇哇大哭,奶奶聞訊後就會把姐姐狠狠地揍一頓。姐姐邊哭邊說:“憑什麼剛子就能吃,我不能?”奶奶說剛剛小,你是姐姐,姐姐就應該讓著弟弟。姐姐不依不饒,還要跟奶奶討說法。奶奶被逼急了,便說:“剛剛有雀娃,你有嗎?丫頭片子嘴尖毛長,以後長大了誰要?”姐姐說我沒有雀娃,那是因為你們偏心不給我,怪我什麼事?說完便放聲哭了起來,哭得惜惜惶惶。然而不管姐姐如何抗爭,我在家裡的地位無可替代。後來我長大了,終於明白了在那個年代,農村人是不把女孩子當人看的。如果誰家連生幾個女孩,沒有男孩子,光景過得再好在人前也抬不起頭來。姐姐當然不知道這些,所以她的抗爭看起來是那樣的徒勞。
自我記事以來母親的身體一直就不好。那時幹完一天活回來,母親會坐在鍋臺前咳嗽很長時間,然後扶著腰舀水做飯。奶奶因為要照顧我們兩個,只有等他們回來的時候才幫個下手,所以做飯的事主要還是靠母親。父親似乎只幹外面的苦力活,把柴揹回來剁碎,整齊地垛在後窯掌,然後風風火火地出去了,常常我們吃完飯後已經睡著了他還沒有回來。姐姐問父親為什麼不回來吃飯?母親說你爹開會去了。不知道那時候的會怎麼那麼多,幾乎天天都在學習,開會,沒完沒了。父親回來後已經累得不行了,母親把飯熱了,等他吃完後收拾了才睡。父親匆匆地填滿了肚子便走過來看我,粗壯的鬍鬚紮在我的臉上,癢癢的,很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