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上死了三個人,人們將他們裹好白布,投到大海中。其中一位還是一個巴黎外方傳教會的年輕神父!他把前面兩個可憐的人送到了天國,大概主也沒有來得及告訴他,接下來會輪到他自己。難道他伺奉的天主不需要他到異邦傳播耶穌基督的福音?難道天主的聖寵就不能保佑這些漂泊在大海中的人們?難道天主反對我們向地球另一端的人們傳播我們的文明?我親愛的小鳥,你在異邦人那裡每天都祈禱嗎?人定要在艱難困苦中才會像乾涸的禾苗,期待天主的救援,聖寵的甘霖。我的小鳥靠什麼戰勝那些寂寞苦難的歲月,現在我知道一些了。
浩淼無邊的印度洋,它北方的大陸是傳說中的財富天堂。 四百多年前哥倫布為此在大海里走錯了航路,發現了另一片新大陸。感謝仁慈的主,現在我們已經不會重犯哥倫布的錯誤,我們可以託工業文明之賜去到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為那裡打上歐羅巴的印記,從一塊殖民地,到一座橋樑――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見我設計的橋樑啦!就像渴望早日見到你一樣心情急迫。
――波登先生寫於印度洋漫長寂寞的旅程
今天我在新加坡港見到中國人了。主啊,這是一群什麼樣的人種!你天天都和這些小個子的黃種人打交道麼?他們孱弱的身軀如何修築我們的鐵路?你的來信說他們其實是一群值得尊敬的人,可是我看不出一個歐洲人應該如何尊重他們的理由。噢,不要怪我沒有一個基督徒的仁慈,讓我們來拯救他們吧。
等兩天,我們的郵輪補充好淡水、糧食和燃料,又將啟航駛入南中國海。啊,中國,中國,這是一個多麼古老的名字,這是一個因為你――我親愛的小鳥――而聽上去無比親切的名字。
就像耶穌向世人宣佈“天國近了”一般,我離你也越來越近了。我為此而顫慄。
――波登先生寫於新加坡
親愛的露易絲小姐,我就像不敢面對耶穌的聖容那樣,不敢面對你的詰問:為什麼在離你如此之近時,轉頭離去?為什麼在已經聽得到滇越鐵路線上火車的汽笛聲――那就是你的召喚――時,再也不能向前邁出一步?主啊主,求你寬恕我的罪,求你用漂洋過海的旅途勞累懲罰我。我必須回去!立刻,馬上,我連在海防港休整一天的時間都沒有。這才是主對我最大的懲罰!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第四章 馬鹿年(16)
駛回馬賽的郵輪已經升起黑色的濃煙,汽笛在召喚從遠東回家的歐洲人。幸福的歸程中就我一個最不幸的人啊!就我一個捧著愛人的一縷頭髮,卻連不到愛情的另一端的可憐的人啊!我要用一生來請求你的原諒,親愛的露易絲小姐。我在這漫長的旅途中寫給你的書信,可以明鑑我的愛心。現在我把這扎信寄給你,讓它們代表我對你的思念和致敬。請你看完後就燒掉它們吧。我這罪人不配你偉大的愛。
――波登先生寫於海防
就是這樣,波登先生跨越了半個地球去會自己的情人,但在走到滇越鐵路的起點海防港時,在走到露易絲小姐寂寞了五年的閨房的大門口時,在走到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目中的奉獻、犧牲、信義、尊嚴以及愛的緊要關頭,只能懷揣一束剪斷之後越理越亂的愛情之發,轉身離去。他的愛情在起點時錯了,也就註定沒有終點。露易絲小姐在人字橋竣工那天,等來的只有波登先生一捆厚厚的書信。沒有充足的理由說明,也沒有誠摯的道歉。別人的丈夫回家了,遠在天涯的人繼續自己的守望。
露易絲倒沒有在憂憤屈辱中燒掉這些來信,但面對後來波登先生在歸程中發自新加坡、亞丁港、塞得港、甚至馬賽和巴黎的來信,一律拒收,原信退回。她已經不需要解釋,不需要道歉,一千個辯白、一萬個理由,都把它埋葬到印度洋裡去吧,也把它埋葬在青春已逝、愛情已老、山盟雖在、錦書難託的人生悲歡離合的深淵中去了。
這樣一場痛到骨髓裡的愛情,豈是大卡洛斯這種粗鄙的流浪漢可以輕易改變的?即便他在碧色寨成為了一個十足的紳士,他永遠也不會明白,一個女人失敗的初戀以及被傷害的心,該如何修補。
露易絲有時會搭乘火車去到離碧色寨約七十公里的人字橋,不為什麼,只是去看看這座凌空飛架的鋼鐵彩虹。一個穿西洋裙裝的西方女子,一手撐洋傘,一手挽手袋,獨自踟躕在蠻荒的山道上。鐵路沿線的歐洲人時常為她的安全擔憂,有時還會派人護送她。但露易絲小姐說:“我在這裡又沒有仇人,誰會加害我呢。”她常常借宿在守橋工人的小屋子裡,整晚都不睡覺。那個自覺騰出房間來給她的守橋師傅,是個沉默寡言的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