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公在進門的那間屋子裡,師父聲音稍微低一些,他們聽不見。”說著,往近移了移,相去不過咫尺之地。
“阿文,你把你的計劃先告訴我!”
朱文還不知師父究竟是什麼意思,話不肯說得太明白,想了想答道:“我想請師父先寫了信,讓我趕到京城,見了陽虛侯,請他設法為師父辨冤,另外我再在延尉衙門想辦法。”
“對了,我想關鍵還在延尉衙門,而關鍵的關鍵,尤不在廷尉,在承辦的曹椽手裡。他們律例透熟,可以找出一條脫罪的路來,但這要有一套口供配合——到了京城,我該如何說法,得要先告訴我。”
“是!”朱文想了想,師父的見解大有道理。如果只要走通下面的路子,行賄加上人情,一定可以做得到,所以滿口答應著:“師父請放心,照師父的辦法,一點都不難!”
“你別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緹縈插了句嘴,這樣警告著。
“你以為我做不到?回去你問問阿媼,她一定告訴你,我做得到!”
“你何以有此把握?”淳于意問。
緹縈這時悟出朱文話中的意思,衛媼手中有一囊二姊夫所贈的珍寶,這件事不便說與爹爹知道。所以朱文這樣含蓄地暗示:他的機變和人情關係,加上那一筆巨資,自然可以把廷尉衙門中那些曹椽收服。
因此,她結束了一切閒白,要言不煩地向她父親說道:“既已有了成議,事不宜遲。爹,你就快寫致陽虛侯的書信吧,寫好了好讓阿文帶去。”
“對!”朱文也說,“明天一早動身,為了趕路,怕很晚才能歇下來。師父不如乘今夜悠閒,就把它寫好了吧!”
“這當然可以。不過第一,尚無簡牘;第二,外面那幾位,可準我作書信?”
“不要緊,我去辦妥了來稟報師父。”
說著,朱文匆匆而去。屋中又只剩下他們父女兩人。淳于意思前想後,感嘆著說:“我也真沒有想到,會有今天這個樣子,”
“是啊,我也這麼想。”緹縈答道,“這一陣子,我算長了好些見識。世間的事真如棋局一樣,變幻莫測。”
“你知道這一點,就不該固執己見,說什麼在家侍奉我一輩子。”
“爹又來了,”緹縈搶著打斷他的話說,“再提到這個,我可要走了。”
“好,好!”淳于意笑著拉住她的手:“我不說,我不說。”
“其實現在沒有什麼好說的。不論什麼,若是爹爹的官司不了,一切都無從談起。”
緹縈是一句無心的話,而淳于意的興奮,把它當做一句愛女深藏心底,千迴百折才透露出來的真心話!這好,總算知道她的態度了!為她想想,除此以外,也更無別的路可走。看來為了愛女的終身,自己也不得不委屈些,只要能夠脫罪,隨便他們去用什麼辦法吧!
“爹爹!你在想什麼?”
“我在構想。”淳于意說:“要好好想一想,上陽虛侯的書信,該如何措詞,才能懇切。”
聽父親如此說法,緹縈便不肯去擾亂他的心思。悄悄走去,開了藥囊,把筆硯和削簡牘的小刀都取了出來,一一安排停當,靜等朱文回來,父親便好動手。
沒有多少工夫,朱文一手提了一囊簡牘,一手提了一支特長的燭炬,未進門就說:“師父,都說妥了。”
“好。我的腹稿也有了。”
“不過,”朱文又小聲說道:“艾公跟楊曹椽說的是,師父要具‘獄辭’,少不得還敷衍一下,遮遮耳目。”
“這獄辭,”搔搔鬢邊蕭疏的短髮,“該如何說法?將來案情可能有出入——而且,早已經具過了。”
“那就照樣再說一遍好了。”
“不錯,不錯。就是這個取巧的辦法。”緹縈和朱文,都是第一次聽見他說什麼“取巧”的話,因而留下極深的印象。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意思都是在說:“他老人家變了!”
但除此以外,淳于意沒有變什麼,削簡作書,依然是那麼從容不迫。在朱文執燭、緹縈捧硯的侍奉之下,把信寫完,擱下了筆,揉一揉眼睛,臉上是那種替人開完了方子,而信病家可以得救的欣然之色。
這樣的神情,朱文看得最多,然而也是陌生,半年多未親教誨,這時觸景生情,有感慨也有警惕——師父自信為他自己開了一張好方子。而如何照方配藥泡製,得以一眼見效,起死回生,其事艱鉅,疏忽不得一點,這樣想著,朱文的心情更覺沉重,而眼中亦不自知地流露了戒慎恐懼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