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用這些獵物,到集市上換回米粟、油鹽、芋幹為家人充飢,幫家裡度過了好幾次斷炊的難關。所以,當人家誇獎他射技好時,他一點也不感到自己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因為,射獵只是他的謀生手段。
每當管仲射中飛起來的野鴨時,心裡甭提多興奮,那感覺就像《詩經&;#8226;國風》“雞鳴”詩篇中描寫的那樣:起望夜色,趁著星星還燦爛的時候,快去行獵,射傷那些振翅欲飛的野鴨和大雁……
管仲、潁娃回村了,揹著弓箭雙手還拎著魚,他們經過幾處鄰里柴門,聽見了聲嘶力竭的哭聲,哭喊著:
“兒啊——你走了,娘靠誰活著呀——”
“根苗——根苗——你不能去沙場送死呀!你奶奶都哭瞎了眼啦!”
見此情景,潁娃對管仲說:“聽說根苗和幾個大兄弟都被抓丁了,官兵連家門都沒讓回去看看。”
管仲忿忿地說:“村裡成年的大兄弟都被抓丁了,年年諸侯征戰,百姓家破人亡!我恨這個世道!”
潁娃說:“我也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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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仲輕輕推開自家小院的柴門。
管仲娘身穿短袖短褲的葛布衣裳,臉龐瘦削,灰白的頭髮梳理得很整齊,平素眼神挺精神,聽人說話總是很專注,可今天,她像癱了一樣靠在門框旁,眼色惆悵。
管仲喊道:“娘,娘!我回來了,逮了幾條大魚。”
管仲孃的眼神還是黯然。
管仲輕聲地蹲在了孃的身旁。管仲娘慢慢轉過臉來,微蹙著眉頭,凝視著兒子:“仲兒,娘給你立的規矩是什麼?”
管仲喃喃地說:“知道。娘給兒從小立的規矩是:‘雞叫之後,讀書一個時辰,雷打不動,立志成材!’可我這幾天一早就忙逮魚去了。”
管仲娘埋怨道:“這幾天,你逮魚都上癮了,你可知道這幾天官兵進村抓了幾次丁?再過一歲,官兵就要逮走你這條‘魚’了。娘護不了你,就像今天根苗娘護不了根苗一樣。娘指盼你莫荒疏自己,將來有本事去了結這個戰亂的世道,為百姓謀個太平!這就是娘對你說的‘大孝’啊!”
管仲耿耿地說道:“娘,孃的話,兒記在心裡!”
管仲扶起了娘,娘對他說:“快洗洗,送些魚給根苗娘。過去,他家常幫我們,可現在,他娘變得無依無靠了。”
夜色裡,村裡不時傳來哭泣聲,這揪心的哭聲綿延了春秋上半葉的五十年。
管仲聽著哭聲,心裡默唸著私塾先生曾教他背誦的《詩經&;#8226;小雅》“何草不黃”的詩篇:
“哀我出征的親人,難道他們不是人?哀我出征的人啊,難道他們就該命不保夕?”管仲娘到灶前燒起一鍋熱水,準備等兒子送魚回來擦擦澡,洗洗身上的血腥。
管仲從根苗家回來,高興地擦起了熱水澡。
管仲娘坐在炕上端詳著兒子。快要成人的管仲已經蓄起了長髮,絲絲縷縷的黑髮清清爽爽地梳理到頭頂的髮結上,稍顯瘦削的棕紅色臉龐,翠羽般的黑眉,黑眉下細長的眼睛,眉清目秀,高高的鼻樑下是輪廓分明的嘴唇,顯出一股堅毅的氣質。他穿上右衽交領寬袍短袖的衣褂,掩不住肌肉堅實的臂膀,束起葛布腰帶,更顯得有一股少年銳氣。管仲娘感覺到,眼前十六歲的兒子已經成人,於是,她想到要給兒子舉行個簡單的成人儀式,來告誡兒子已經長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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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仲娘從脖子上摘下藏在胸前的玉玦,將它佩戴在了兒子的胸前,莊重地看著兒子。
玉玦,呈柱狀加缺口,雕琢有紋飾。玦有“決”的諧音,含有“君子能決斷則佩玦”之意。這塊玉玦是腰帶上的飾物。
管仲看著娘愛憐的眼神,細心地輕撫著玉玦說:“這玉玦是曾祖傳下來的,聽說是後代成人才能佩戴。”
管仲娘點了點頭:“孩子,從今天起,你已經是大人,遇事該自己拿主意了。”說著,管仲娘撥亮了灶臺上松油燈的燈芯,拿到炕臺前,與兒子說起了家世。
管仲的曾祖在周幽王時擔任周王室的工師,是個管理工匠的周室小官,西周末代王室衰落,百官們沒有活幹就沒有了俸祿,管仲的曾祖只好帶著家族回到慎邑老家。
管仲的爺爺成人後,傳承家學,當了私塾先生,兼顧農活。管仲的父母是自小在一起的同窗學子,青梅竹馬。管仲娘年少時端莊美麗,懂事聰明,管仲的爺爺很喜歡她,於是,孩子長大後,管仲的爺爺成全了他們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