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曹虹家並不是那麼好住的,不是曹虹家小,她家一點兒不小,在體委大院住著三房兩廳,這是當年她的舉重丈夫得金牌受到嘉獎的房子,他們家又沒有小孩,可以說空蕩得很。也不是她丈夫難相處,恰恰相反,曹虹的丈夫是一個特別樸實而且熱忱的人,對人寬厚大方,尤其對曹虹那簡直是目不斜視的好,無論曹虹說什麼他都是不走樣地堅決執行並且貫徹到底。
問題就出在這個好字上,曹虹兩口子實在太恩愛了,而且他們由來已久毫無感覺,人前人後都是這麼過。可是他們倆之間滲透出來的那種自然由衷的甜蜜,卻像匕首一般刺痛了管靜竹的心。
靜竹始知,幸福也是有殺傷力的。
六年了,自從端木林策劃並實施了失蹤以及最終離開她的計劃之後,她的生活裡就只剩下奶粉和尿布了,當然她還訂了《大眾醫學》和《中華醫學雜誌》,目的是瞭解醫學方面的新動向,現在科學這麼昌明,說不定歪歪的病就有治了呢。
她不光是心靈,就連肌膚都是乾渴的,她的生活裡沒有男人,不要說性和撫慰就連一點男人的氣息都沒有,換一句話說是她在這些年的磨礪面前,頂天立地已經變成了男人,即使是每月必來的小紅魔也完全沒有喚醒她的性別意識。這一次,目睹了別人的平凡生活,別人夫妻之間的融洽關愛,她才發現她已經完全枯萎了。
一天晚上,靜竹半夜起來上廁所,無意中發現曹虹兩口子在小客廳裡喝紅酒,吃白斬雞,好像在慶祝什麼緊要的日子。
她聽見曹虹對她老公說:你以後吃飯的時候別老是把我愛吃的東西夾給我,靜竹看了不好。
她老公說道:靜竹跟你那麼好,她會介意嗎?
曹虹說:女人都是會介意的,她碰上這麼一個孩子,那個鬼端木又一點不肯分擔,心裡不知多苦。
老公道:那你又不讓我去扁他,這種男人就是欠扁,我們也好替她出口惡氣。
曹虹道: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不能遇事就是喊打喊殺……你平時不要那麼疼我,會刺激她的。
老公道:難得她有你這樣的朋友,搞得我們半夜三更慶祝結婚紀念日……
靜竹衝進洗手間,捂著嘴哭了起來。為了不發出聲音來,她的臉憋得通紅。她的傷心一是因為自己沒碰上舉重運動員卻碰上一個貨真價實的負心漢,二是因為自己已到了讓人憐惜的境地還渾然不覺。
哭完了,她長舒了一口氣,準備回到房間去。
但是一開啟洗手間的門,便聽見曹虹兩口子卿卿我我的聲音,說得那些肉麻的話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結果她被困在洗手間裡足有半個多小時,直等到外面既沒有燈光也沒有動靜了才踮著腳尖回到客房裡去。
這一晚,她傷心至極。想到自己年輕時一樣是好人家的乖女孩,一樣幫媽媽擇菜洗碗擦桌子,一樣在學校好好學習不讓父母操心,姿色不差也沒幹過傷天害理的事,卻招來這種老天報應的事,讓她如何能夠心平?!她對生活可以說是沒有要求的,但是生活給予她的迎頭痛擊卻已把她打垮。
第二天,管靜竹裝作沒事人的樣子,照樣起床、吃早餐,照樣去上班,下班後帶了些水果回來,照樣和曹虹一塊做晚餐,吃完飯以後,兩個人又是一塊洗碗。這時靜竹說道:曹虹,我還是覺得你說得對……生活在繼續……
曹虹忙道: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想搬回去了?
靜竹苦笑道:難道我能在你家住一輩子嗎?
曹虹想了想道:是不是我老公太……太……他這個人就是……
不不不,跟你老公一點關係都沒有,是我想通了,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嘛。
曹虹執意道:要不我讓他先搬到招待所去住?
靜竹突然就黑了臉:曹虹,我還是直說了吧,你不要對我那麼好,我命薄,擔不起。說完,放下手中洗了一半的碗,回房間收拾東西去了。
曹虹和她老公都不知道該怎樣勸解管靜竹,只好默默地看著她離開。
管靜竹搭上計程車以後,眼淚就流了出來。她也知道不應該這樣對待朋友,而且人家兩口子沒有半點的不是,可是她實在演不下去了,事實上她在生活中從沒有扮演好任何一個角色。
一個來月眨眼間就過去了,這當然是普通人的感覺,對於管靜竹來說還是度日如年的。總算,管靜竹等來了葵花的第一封信。
葵花號稱讀過初中,但管靜竹懷疑她高小都沒有畢業,剛到靜竹家來的時候,筆畫稍微多一點兒的字既不認識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