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部分(3 / 4)

小說:今生今世 作者:蒂帆

她仍不認輸。愛珍是上海解放前不久保釋出獄,飛到香港,住香港兩年,轉來日本,與我遂成夫婦。要說不好,當然是我不好,我對她到底存著什麼心思,說真也真,說假也假。而她亦起先沒有把事情來想想好。到今兩人看著看著又歡喜起來,我道:原來有緣的只是有緣,愛珍卻道:我與你是冤。

大凡女人一從了男人,她當即把兩人的新的身世肯定,但愛珍的肯定中另有她的才氣飛揚,所以不使我想到對她的責任,與她所以能如天地同壽。

婚後頭兩年裡,我想到她的有些地方就要生氣,毒言毒語說她,說她與我稱不得知心,如昔年說玉鳳。而她不像玉鳳,她聽了不當一回事。本來做了夫妻還有什麼知心不知心,豈不是無話找話?中國民間舊時姻媒,單憑媒妁之言,連未見過一面,成了夫婦,才是日新月異,兩人無有不好。這種地方愛珍比我更是大人。

至今我與愛珍,兩人是一條性命,饒是這樣,亦兩人天天在一起就未免要有口角之爭,一點不為什麼,只為我生來是個叛逆之人。而且我總是對於好人好東西叛逆。

我從廿幾歲至今,走走路心有所思,常會自言自語,說出一個“殺”字。我原來也很多地方像黃巢。在日本坐電車,我每每把車票在手裡捏皺了,因為心熱、不安靜之故。在家裡我是每每跡近無聊,無事只管會叫:“愛珍呀!愛珍呀!”愛珍又要做事,又要答應。我道:“我的老婆老了,我心裡有想要掉新鮮的意思。”愛珍笑道:“呵呵,你的良心這樣壞,自己都招了。”又道:“只要你有這個膽。”愛珍在廚下,我站在門檻上,嘴裡還念:“我與你又無記認,又無媒證,要賴賴掉也容易。”愛珍道:“你敢再說一遍。”我就再說一遍,愛珍笑了。我又幾次三番說要做和尚去,自己亦不知是真心抑是假話,愛珍卻道:“好啊,你揀定日子,我送你上寺廟。”惟一回我說:“我想想做人無趣。”竟連自己聽了亦疑心是真話,愛珍在吃飯的人,當即放下碗筷,淚如雨下,曰:“你這樣說,那麼我做人為何?”我趕忙安慰她。又平時說話之間,提到生死,她道:“你若有個短長,愛珍也跟了你去了。”

原來夫妻頑皮也是我們,但若真有個風吹草動,便迴護之情,即刻天地皆正。昔人詩:“身留一劍答君王”,一樣亦以答朋友,亦以答夫妻。

愛珍原也不聽我的話,而她的不聽話,也許還比順從更好。昔年她在上海,抗戰勝利前一年,我即告訴她要準備逃難,但是她為人上慣了,她的風度如山如河,看事情皆出之以平靜。

愛珍的前夫吳四寶是南通人,他的父親在上海成都路開老虎灶賣白滾水,弄堂人家來泡水,一文錢一大壺,收的錢都投入毛竹筒裡,朝夜三場忙頭裡只聽見豁朗朗一片聲錢響,四寶從小就調皮,他來幫手腳,揩油得十分文錢就去逛城隍廟。彼時的物價,兩文錢吃得一碗油豆腐細粉,有十文錢可以吃幾式點心,還看了西洋鏡。不久父親去世,哥嫂要分家,四寶卻什麼都不要,他有一位出嫁的姊姊出來講公話,總算代他爭回了一些東西,而他亦不在其意。他姊夫帶他在跑馬廳牽馬,姊夫是大馬夥,他做小馬夥,後來他給一個英國人開汽車。

天下惟有做白相人不是可以學得來的,做得出做不出,不知要經過多少場鴻門宴。秦舞陽年十三,白晝殺人於市,人莫敢近,四寶初起時亦正當這樣的年紀,但他不過是白晝遊於市上,心思熱,愛管人家的閒事。原來英雄美人的亦不過是閒愁,王者之興亦不過是愛管閒是非,乃至釋迦渡人,唐僧取經,亦皆不過是這樣的心思熱。他又出落得好一條大漢,幾次三番把租界巡捕拋到河裡去,後來捕房反為來與他結交了。他十六歲,就領得租界的護照,佩帶手槍,提起馬立司小四寶,人人皆知。

前輩大白相人黃金榮,是當租界捕房的探員出身,惟他卻有氣概,像鄆城縣押司宋江的行事。杜月笙是稱水果出身,繼承黃金榮做青幫老頭子。他們雖然結托中國民間,但是著重還在租界當局,不過把兩方面的意思圓轉溝通了。要到吳四寶,才不買租界的賬,他結托中國民間,以與祖界當局分庭抗禮,亦非合作,亦非對立,而要說合作,也是合作的,要說對立,也是對立的,總之大丈夫處世接物,自然響響亮亮。這等於潛移的租界革命,而與之廓然相忘。中國人是特有一種與世相忘,如辛亥起義,是與革命相忘,又如八年抗戰,是有一種歲月相忘,乃至敵我相忘,彼時上海民間與租界亦有這樣的一種相忘。

吳四寶是青幫,拜小阿榮做先生,但四寶也不靠投門牆出身。國民革命軍北伐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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