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部分(2 / 4)

小說:今生今世 作者:蒂帆

前的紙張筆墨都這樣靜好。解懮不是解決問題,或辦妥了一樁事情就可以,而寧是在與問題或事情本身無關之處,如窗外的一草一木,室內的一桌一椅,對之只覺我與萬物歷然皆在,當下就有著個安心立命了。解大懮是要以格物。

春雨瓦屋庭樹皆淨,我一人在房裡,席地就視窗矮几前趺坐,小病心事如水。無端想起了王昌齡的詩:

西宮夜靜百花香,欲卷珠簾春恨長。

斜抱雲和深見月,朦朧樹色隱昭陽。

我把來在心裡過了好幾遍,只覺就是寫的我對中國的思慕,並且對我自己這個人愛惜起來。《聊齋》裡有篇《白秋練》,那女子因思慕湖水成疾,要她的男人為三誦唐詩“楊柳千條盡向西”,當即病若失,我很能明白這種不切題的好。

且說我這回遷居,也是借的日本人家的房間。這家母女三人,敗戰直後那幾年裡全日本的生活很苦,使這位四十幾歲的婦人變為剛硬,她的兩個女兒,大的新近進了銀行勤務,小的也就要高中畢業了,都是標準化得沒有內容,我與她們不大合得來。敗戰後日本的英雄美人一耙平,這也有一種曠蕩,原來可以走平民的清華貴氣,但現在的是這樣一種社會,在那裡正經只能變為藐小,而調戲又只能變為卑鄙。

我不能忍受人與人有阻隔。如果可能,我願意迎合勢利拐騙者,迎合赤腳抬轎者,迎合剛硬無內容的婦女,迎合凡與我說話不通的人,總要使得說話可通。但我和有些人到底落落難合。我為此心裡切切,如雲“悲悲切切”,只是沒有悲,而且我仍是我自己的罷了。我是這樣一個天涯蕩子,所以對一枝有感激。

我借住在那家亦二年,一枝倒是心思安定。她頭一趟來看我時,與後來逢年過節,她都買盒點心送與那房東,因為我既在她們家居住,寧可客客氣氣。一枝給我買來一床被面,一條毛毯。她來了就兩人在房裡吃午飯,是方才我去接她,在驛前買來的麵包牛乳水果。洗了棉被,也是她帶了針線來給我翻訂好。

春天電車線路邊櫻花開時,我在車站接著了一枝,兩人步行到我的住處。她穿的鵝黃水綠衫裙,走得微微出汗,肌體散發著日曬氣與花氣,就像她的人是春郊一枝花,折來拿進我房裡。一枝的臉,原來好像能樂的女面,平安朝以來經過洗煉的日本婦人的相貌,一枝除了眉毛不畫在半額,其他單眼皮,鼻與權靨,神情無有不屑,連嘴巴微微開著也像。但是比起這種典型的美,我寧是喜愛她此刻這樣的走得熱起來,面如朝霞,非常的世俗現實。

我與一枝凡三年。一枝也不知啼泣過多少回,我也不知生氣過多少回,濃愁耿耿都為她。但是後來到底不能了。一枝不能嫁我,而我後來亦另娶了。

我到清水市龍雲寺去住了半年,開手寫《今生今世》。而我如此獨自住在佛寺裡,亦算是與她分苦之意。一枝到時候有信來,還寄來餅乾,給我寫文章夜深肚餓時好當點心。信裡說這隻當是貧者一燈獻佛。她擔心我是不是生活費發生了困難之故。她這關於生活費的一言,即刻使兩人的情意有了分量。她沒有一點兒怨,沒有一點兒疑,沒有一點兒要求。女子的謙卑原來是豁達大氣。

一枝為人妻,不能離婚嫁我,亦不必有恨。那男人雖然一無出色,但亦萬民與豪傑同為今天的一代之人。我嘗見一枝在前廳為家人做針線,雖是裁剪的一塊廉價的衣料,她亦一般的珍重。下午的陽光斜進來,院屋閒靜,外面隱隱有東京都的市聲,天下世界皆生在這裁剪人的端正妙嚴,她的做人有禮敬。

我於女人,與其說是愛,毋寧說是知。中國人原來是這樣理知的一個民族,《紅樓夢》裡林黛玉亦說的是:“黃金萬兩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卻不說是真心愛我的人一個也難求。情有遷異,緣有盡時,而相知則可如新,雖仳離訣絕了的兩人亦彼此相敬重,愛惜之心不改。人世的事,其實是百年亦何短,寸陰亦何長。《桃花扇》裡的男女一旦醒悟了,可以永絕情緣,兩人單是個好。這佛門的覺,在中國民間即是知,這理知竟是可以解脫人事滄桑與生離死別。我與一枝曾在一起有三年,有言“賭近盜,奸近殺”,我們卻幸得清潔無礙,可是以後就沒有與她通音問。李白詩“永結無情契”,我就是這樣一個無情的人。

相守越風濤,相約舞陽春。

良時燕婉

中華民國四十三年三月,佘氏愛珍(原汪偽南京政府中吳四寶之妻,編者注)來歸我家。而她卻說,你有你的地位,我也有我的地位,兩人仍舊只當是姊弟罷,此言我後來笑她,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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