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3 / 4)

小說:今生今世 作者:蒂帆

身,豁啷啷把面盆茶裡都打翻,也神色泰然去上課了。我當即與他們相習,往往看過一回書,便到同事的房裡去撩:“我們來打一架好麼?”他也放下事情道:“好呀,不打架還是人麼!”如此就又角力。

同事中惟國民黨員與桂林籍的風雅之士,於我性情不宜。公民教員黃鈞達是省黨部委員,大家與他少有來往,訓育主任姓潘,他每每講述白副總司令的飲食起居,我亦不喜聽。一中與女中的教員一晚在省黨部聯歡聚宴,這潘主任坐在我旁邊,聽他又講說,我時已醉,因道:“你們廣西人真小氣,我家鄉近地出了個蔣介石,我都平然。”他一怔,卻笑問:“那麼你不佩服白副總司令?”我怒他這句話問得陰毒,乘醉大聲道:“他也不過是白崇禧罷了,而我自是胡蘭成。”他再拿話引我,我大怒道:“你是想引我說出反對白崇禧,你聽著:我就叫一聲打倒白崇禧!”當下我只見席上凌亂,女中的體育教員,我今已忘了她的姓名,大約是個共產黨員,常時倒待我很好,今見我闖禍,她就領頭叫眾人都唱歌來掩蓋,我被用汽車送回來。

翌日下午酒醒,我記起昨晚的事,心裡很不自在,又是星期日,學校裡空蕩蕩,我就去到馬孝安房裡,他臉色十分難看,發話道:“真吾介紹你我來此地教書,你今闖下這樣大禍,豈不連累於我,且你也對不起真吾。”我本來也知愧,但他這樣說,我倒是不服,而且不樂,心裡想這馬孝安,他平時的豪放何在了?我遂道:“對真吾我此刻沒有適當的話,但我必負責不致牽累到你的。”孝安兀自怨恨道:“你還不牽累我?你使我只可離開廣西了,總不能為戀飯碗把命也送掉。”到底還是真吾,他倒沒有怎樣說,雖然他亦不以我為然,而我亦不對他表示抱歉。自這回闖禍幸得無事,我就多年不曾再醉。

下學期一中仍續聘我,偏是孝安不得續聘,他真的只可離開廣西回紹興了。這馬孝安,昔年他在蕙蘭畢業,又去廈門大學讀書回來,住在杭州,用錢完全是大少爺的派頭。他研究西洋文學,做得好白話詩,舊詩亦甚豔,學王次回,卻還比王次回的好,在杭州就只飲酒遊西湖,與他的愛人鍾小姐,兩人可比三潭印月,一個是潭水,一個是印在潭水裡的月亮。那鍾小姐在人前只是抿著嘴唇笑,更見得是出身名門,什麼都大有深意。馬孝安是凡接到鍾小姐的信,他臉上即刻非常正經嚴肅,這也是極應當的。但我總覺得不對,即因其太應當,而又太吃力。如此數年,到他從廣西回去後,到底離了先前的妻,與鍾小姐成其夫妻,在紹興家居,一個退化為沒落的地主,一個變得蓬頭垢面,生男育女,俗到風韻全無。《禮記》裡說弊盡而不見惡,他們卻這樣的經不得。

後來陳海帆亦離開桂林三中回紹興去了,就只剩下我一人在廣西,從南寧又轉到百色及柳州,教書凡五年。在那五年裡,我夙興夜寢,專門研究馬克思主義。這雖是因我年少氣盛哀樂過人,但中華民國實亦要有一個反省,何況民間起兵開創新朝的氣運,雖經過辛亥革命,軍閥內戰,及國民革命軍北伐,尚遼遼未央,所謂人心思反。

玉鳳病死的那年我在胡村,所見景象已與我小時的大不相同,左右鄰舍都窮到連幾毛錢亦無處借,有如日暮群雞的荒愁,連社戲十番都衰歇了。有錢人如馮成奎的刻薄,暗淡驚懼於迷信,及外面紹興那樣大地方出來的新式紳士馬孝安、陳海帆的藐小破落,皆使我懮傷發怒。第一,中華民國現在這樣貧弱總不是事,孟子贊大禹亦因他的功利在天下,所以馬克思主義的功利遂合了我的意;第二,那些不誠實的豪放與優雅,實在應當一掃,還有辛苦學得來的西洋東西,到底連對自身亦不能傾心相知,這時卻有個馬克思說要掃清一切霧數的感情,而且敢於平視西洋的權威東西,這就可喜。馬克思主義雖是他人的聲音在叫喊,但也激發了中華民國一代人的大志,且要重新來格物致知。

當時廣西有李宗仁白崇禧黃旭初禮賢下士,勵精圖治,就中白崇禧尤其是名將,志在渾定中原,招聘留俄學生為用,因此就有不少在上海失了風的共產黨員避到廣西來了,一中教員即斯大林派與托洛茨基派皆有,而我是敬服託派。起先聽他們談國際問題與國內政治經濟的形勢,真叫我望塵莫及,但我且只顧從基本的書學起,後來倒也忽然一旦都追上他們了。我教的幾班學生都與我好,全校中惟有我對學生可以令出必行。我多少資助貧苦學生的學膳費,且資助他們去上海進工廠做工人運動。我還透過一中的學生指導他校的學生,要他們恢復廣西學生聯合會,惟因幾個中學生都到上海去了,此事進行得沒有成功。

但我自己什麼熱鬧都不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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