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
這天晚上,我接到了姐夫的電話。他工作很辛苦,快要半夜了才剛剛離開公司回家。他問了問我的身體狀況,又聊了聊小知和他的情況。
小知開始上幼兒園了,每天早上都眼淚汪汪地不肯離開我姐夫,送到老師的手裡也不肯進去,一定要看著姐夫的身影都消失不見了,才包著兩包淚讓老師牽進教室。她很乖,午餐的時候有男生不小心把湯打翻在她身上她也不生氣,老師和小朋友都很喜歡她。姐夫說,小知還常常問起我來著,問什麼時候才能去看“舅舅”,我聽了覺得很感動。
最後的時候,我問姐夫:“姐姐在嗎?”
姐夫輕輕道:“她睡了,我們不要去吵她。”
我道:“你能叫姐姐給我來個電話嗎?我很想她。我們好久沒說話了,我有好多話想跟她說。”
姐夫什麼也沒說。我知道他夾在中間很為難。
我沉默良久:“姐姐……再也不想認我這個同性戀作弟弟了麼?”
漫長的停頓後,姐夫這樣回答:“小誠,你永遠不知道她有多愛你。”
我右手舉著話筒,在靜寂的辦公室裡無聲地流淚。
文森,原諒我,我暫時不能去找你了。之前寫的信,郵遞員幫我帶走了。也許你會收到它們,也許你不會,也許真的像劉醫生所說,是我自己想得太多,太沒耐心了。
以前我覺得愛你是一個人的事,但是現在我慢慢覺得,活著並不是這麼簡單。我愛你,可我不能因為自己的愛去傷害別人。
沒有人有權利去傷害別人。你不能,我也不能。
別跟你爸爸生氣了,他因為我們兩個的事大發雷霆,都是因為他愛你。我們傷了他的心。
小誠。4月4日。
第 30 章
文森,你好嗎?
再次提筆給你寫信,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以前總想著你就坐在我的對面,兩腳高高地翹在桌子上,一邊笑著叫我小誠的樣子,下筆就有說不完的話,恨不得把自己嵌進紙上,塞入信封,就這樣萬水千山地郵遞到你面前,撣落褲腿上的灰,輕輕問一句:文森,你好嗎?
你好嗎?你的身體好嗎?學業順利嗎?最近有沒有熬夜?冷暖知不知道更衣?跟同學們有沒有好好相處?跟父親是否還發生爭執?
我心中有一萬句話要對你訴說,暮然回首,卻已經在闌珊的燈火中失去了你的身影。
文森,我大概真的是痴了,明明連你的訊息都沒有,卻還是忍不住要給你寫信。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這個世界上只剩下兩個我全心去愛的人,一個是姐姐,一個是你。我誰也放不下,誰也丟不起。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早早地蒼老了,每天早上醒來刷牙,看到鏡子裡的自己,總覺得不是真的,好像靈魂倒置,裝進了別人的軀體。眼睛還是徐誠的眼睛,鼻子也是徐誠的鼻子,但是眼角眉梢,輪廓深處,好像已經被刻上了無法抹去的痕跡,再定睛一看,又了無蹤影。
人人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厚福。我這場車禍醒來,卻越來越糊塗了。有時候坐在那裡,突然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明白,仔細去想又頭痛欲裂、傷心難忍。
文森,我好害怕,我不怕自己忘了自己,我怕我有一天忘了你。我怕我站在你的面前,卻不記得自己愛過你。
我爸是在高一上學期的寒假去世的。下葬是開學的前一天。廠子裡派了司機和車子,送我爸的骨灰回故鄉。我爸出生在一個偏僻的小漁村,路程遙遠,中途車子拋錨,耽誤了幾個鐘頭,開到天黑還沒有到。我抱著爸的骨灰盒坐在前排,媽和姐姐在後排頭碰頭地睡著了。
那個夜晚,月光清亮,車子沿著濱海的公路行駛,樹的黑影疾速地向後掠去。車子裡收聽的電臺放著馬友友拉的大提琴,如泣如訴,和月光溶得分不開。我抱著爸爸的骨灰罈,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銀色光海里的一條魚,爸爸也是一條魚,我們一起向最初的故鄉洄游而去。
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從沒去過我爸出生的地方?祖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村裡的房子幾年沒人住就被海風蝕得不成樣子,親戚們也大多搬了出去。奇怪的是,我明明從來沒有回過家鄉,卻莫名地覺得熟悉。
我抱著爸爸的骨灰,和他說了許多話,誰也聽不到,只屬於我們兩父子的對話。
爸,安全帶會不會太緊?爸,村子是什麼樣子?爸,你從沒告訴我你是怎麼長大。
我跟爸爸其實不很親近。他性格嚴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