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守,又要慧黠逸事,蕙口蘭心;同樣在痴男戲漢的汗垢與銅臭裡侍酒鬻歌,強顏歡笑,同樣有一顆被欺凌作踐的寂寞芳魂。他們都是在靈魂相知的瞬間被自己心儀的男人認出,名字寫在愛人的心裡,命運寫在莫測難辨、茫然無知的結局裡。這樣左思右想,更覺面前的男人就是那儒雅風流的商時月,他們倆,都是貪痴之人,都有癲狂妄念,都是慣常風月,性情中人。他和他,他和他,他們和他們,看來都是為了演繹一個悲情故事而存在的。就像她和張燈,縱然走過幾世幾劫為情而來,也只不過是燈影搖紅時的悽迷,煙粉靈怪之中的哽咽,誰也做不回自己。
2.煙粉靈怪
嬌蕊說:“張燈,你喜歡我著戲裝的樣子嗎?如果我做回往日的小桃紅,做回桃花麗人的樣子你願意嗎?”
張燈心裡猛地一動,他想起了他的父親張滿貫,那個熱衷於在勾欄戲坊、舞榭歌臺醉生夢死的男人,他到底還是傾其所有,耗盡全部家產、全部生命與熱情,殉身梨園了。
張燈曾不止一次看見過父親帶著男小旦回家。
那是個身材纖巧、鬼魅狐妖的男子,蓄著長長的手指甲和一頭如瀑的黑髮,尖下巴,吊梢眉,唇邊一顆梅心驚破、硃砂紅豔的美人痣,所以藝名也是直奔這顆鮮紅的胭脂肉瘤兒,名曰“一萼紅”。
假如拿嬌蕊和“一萼紅”做比,那隻能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比不得。
嬌蕊是紅透商州的桃花戲班的小桃紅,年少成名,聒噪梨園,眾星捧月慣起的名角兒,花容雲裳自然是本色,車載櫃裝的行頭多得可以開一間戲裝門面,更別說怎樣嚴格了穿戴規制。
“一萼紅”算什麼?充其量只是一個從西安城落荒而逃的江湖戲班子的無名小卒,縱然練就了精巧嫻熟的唱唸做打的童子功,掌握了秦腔戲的咬字歸韻、噴口潤腔的技巧;縱然身懷絕技,弄通了花旦、武旦、刀馬旦的踩蹺的軟功和硬功,熟識了戲曲行當裡的十八般武藝和正旦、貼旦、閨門旦、武旦、老旦、彩旦的步法身法,指法眼法;縱然把水袖、翎子、扇子、雲帚、手巾、趟馬、推衫子、把子、毯子功練得上天入地,遊刃有餘,行雲流水,也免不了那種穿梭於鄉間廟場上的窮戲班子的做派,除了唵囋砌末,猥瑣行頭,除了土臺子上因陋就簡、牽強附會的穿戴裝扮,難成名角兒的“一萼紅”和紅透商州一面天的嬌蕊相比,只能是唱戲混飯吃的叫花子,窮酸,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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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古今梨園戲坊裡都是以戲裝行頭的豐富程度,戲臺子上什物與砌末的講究程度,甚至角兒扮戲時金銀珠翠的頭面的簡約與繁複,來衡量戲班子的財力、物力和人力的。實力雄厚、財大氣粗的戲班子總是生旦淨末丑各色人等蟒靠帔褶,應有盡有;光是戲鞋就有厚底靴、朝方靴、虎頭靴、快靴、猴薄底靴、登雲履和灑鞋、彩鞋、抹子旗鞋等十好幾種,更別說那些描金繡銀用以裝飾臺上大小砌末的桌圍披椅、繡簾臺帳。幕布拉開,鑼鼓傢伙齊聲響起,臺子上官院、衙署、繡樓、書房自是分明,自見分曉,戲衣頭面切末完全遵從嚴格的穿戴規制。而窮戲班卻是唱窮戲窮開心的,一件素白的裙子,老旦穿罷小旦穿,裙腰繫在外面做“打腰包”時就是病人、行路人或者犯人的裝扮;裙腰雙摺雙回就成了窄窄短短的水裙,與茶衣、短挑搭配著穿,就是漁人、樵夫、店小二的標準扮相了;裙腰繫在花旦的繡花襖下面,或加緞制繡花坎肩,或加飯單,或系繡花汗巾、四喜帶,就是丫鬟使女的時式打扮;演《李慧娘》中的《救裴生》時,裙腰又是系在了素白短襖的下面,陪襯了頭頂上白綾的大額子,兩手捏著裙角,玉帶生風一般踢踏著一溜碎步轉場子,就是星雲慘淡天地蒼茫夜行匆匆的冤婦怨女。
想那“一萼紅”就是穿著那樣的夜行裝扮淒厲地喊著“冤——枉——”,喊著“怒氣騰騰三千丈——”像一股旋風一掃而上,他就是在這個時候遇見了人比戲痴人為戲迷的張燈的父親。
想那張滿貫,或許是被“陰魂不散心惆悵,口口聲聲念裴郎”的冤婦的悲痛所打動,或許是為“一縷香魂無依傍,星雲慘淡風淒涼”的悽切所感染,或者他只是為那個野戲班子的男小旦的絕色美貌所吸引,總之,他是一見面就被勾去心魂。
那是在龍駒寨船幫會館的花戲樓上,臺上的李慧娘被明鏡判官放生還陽,並賜予法力無邊的陰陽寶扇,救裴生,報血恨,卻與仇人廖寅狹路相逢。慧娘口吹鬼火,以陰陽寶扇狂煽廖寅,燒斷惡人鋼刀,救得裴生騰空而去。在臺下,張滿貫正陪了漢口來的穿商吃酒賞戲,只覺得臺子上的烈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