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陣前可是子程王叔?”
仲晏子面無表情,冷冷開口:“洛王子程早在十幾年前王城那場大火中化為灰燼,死無葬身之地,哪裡還有命活到今日?”
那人聞言,似是輕嘆一聲,“洛王雖死,但子程王叔還在,侄兒子昊見過王叔。”說罷微微躬身,拱手執禮。
仲晏子不避不讓受他一禮,看他半晌後,慢慢點了點頭:“嗯,你是子昊,妤夫人的兒子。”
子昊微笑道:“十餘年未見,王叔別來無恙。”
仲晏子冷笑一聲:“逆臣叛賊,什麼有恙無恙,豈敢勞王上垂詢?”
子昊不慍不怒,仍舊是一笑:“當年那變故事起倉促,侄兒縱知王叔遭人陷害,卻年少勢弱,幫不上什麼忙,只能設法在宮中製造些混亂,幸而王叔無恙,也算蒼天有眼。”
仲晏子心頭一震,猛然憶起舊事,皺眉道:“璃陽宮的那場火,是你弄出來的?”
“侄兒那時出不了中宮,唯有出此下策。”子昊笑了笑:“那火,是子嬈親手去放的。”
仲晏子微微眯了眼睛,襄帝九年,璃陽宮……急急歲月,多少塵封之事,竟已似前生……
洛王子程,襄帝一母同胞之弟,出自幽帝王后膝下。幽王后早逝,洛王自幼跟隨襄帝長大,兄弟二人手足情深,十分親愛。後襄帝即位,賜九百里封邑,城池十二座,封王弟於洛,卻捨不得幼弟遠行,遂讓他享封國食祿,留在帝都,掌管內外禁軍。
襄帝為人閒疏,生性風流,於國事上並不十分用心,而洛王才貌出眾,文武雙全,心胸韜略自來不凡,因此甚得襄帝倚重。及至後來,襄帝命他以王弟身份監國,軍政大事一律交之裁決,信任之至,無人能及。
洛王權重,一直令凰族心存不滿,頻頻上書離間,襄帝皆一笑置之。洛王恃才傲物,對凰族亦頗不以為然,久而久之,宮府間凰族一派與洛王一派兩股勢力漸生嫌隙,爭鬥時常有之。
襄帝九年,洛王照例巡查王城,無意撞見重華宮內有陌生男子出入,扣押嚴審之下,竟牽出中宮一樁霪乿穢案。那時襄帝因王后妒心太重,早已與她十分疏遠,此事若發,王后輕則被廢,重可滅族。鳳妧走投無路,素衣散發,在洛王面前跪地哀求,痛悔之間悽然淚下,情形可憐。洛王深知自己王兄風流成性,著實也有虧於王后,一時心軟,便答應放她一馬。
不料鳳妧心存歹毒,借謝罪之機暗中在酒里布下迷藥,反將洛王困在寢宮,隨後趕至襄帝御前哭告洛王私闖中宮,意圖不軌。襄帝聞言大為震驚,雖不盡信,但亦下令將洛王暫時拘禁在璃陽宮,傳旨查問。
誰知洛王心高氣傲,竟根本不屑解釋此事,當晚私出璃陽宮,率親衛禁軍封鎖中宮,搜查拿人。
鳳妧早欲除掉洛王,事已至此,索性與凰族親信裡應外合,誣告洛王謀逆,趁夜矯詔調動五萬帝都守軍包圍王城,借護駕之名對禁軍發起猛攻。
雙方遭遇,帝都守軍奉命痛下殺手,禁軍寡不敵眾,血戰之間拼死護衛洛王退至璃陽宮,最終盡被圍困剿殺。璃陽宮莫名其妙燃起大火,火勢兇猛,直將整座宮殿化為一片廢墟,洛王就此葬身火海,屍骨無存。
襄帝九年是雍朝歷史上空白的一年,史筆如刀,道不出烈火鮮血光影下陰謀與殺戮,刻不盡尊榮風光恩愛中背叛與死亡。
是年二月,洛王謀逆,事敗,毀宮自焚。襄帝聞訊驚怒悲痛,臥病不起。
四月,凰族聯手司馬樂讓、司徒孟說、侍中舍人岄息發動宮變,將襄帝幽禁於王城昭陵宮,鳳後垂簾聽政,以鐵腕鎮壓朝臣,剪除異己,一手掌控天下。
五月,鳳後以極刑處死襄帝寵妃妤夫人,宮中妃嬪二十二人皆賜白綾自縊,其中三人身懷六甲,嬰兒未及出生,便隨母親含恨而逝。
八月,巫族侍女攜襄帝密函血書出宮求援,為禁衛查獲,當場服毒自盡。鳳後盛怒之下傳令將巫族全族貶為叛奴,族人無論老幼,一律格殺勿論。
十月,容夫人所出公子暄、綺夫人所出公子青先後暴斃,王后“嫡子”公子昊立為儲君。
十二月,太史宬六名太史同時請辭,鳳後閱王史而大怒,杖斃六人於殿前,焚王史,廢太史宬,盡逐史官。自此,雍朝史記戛然而止,殘的卷,斷的章,春秋過往,眾口悠悠,盡淹沒在一片腥豔如血的顏色中……
那一年子昊十歲。
那一年他最後一次見到驟然蒼老的父王。
那一年他最後一次見到秀媚清麗的妤夫人。
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