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3 / 4)

小說:李國文讀史 作者:無邊的寒冷

。同樣,中國的每一次劫難,也都發生在外來的低文明的少數民族政權,和無文化的農民革命政權,進行野蠻和半野蠻的統治時期。回顧“文革”十年,以破“四舊”為名,進行打砸搶者,一大半是無知的紅衛兵;提倡讀書無用論,知識越多越反動論,殘酷折磨知識分子者,都是些文化低下的造反派。撇開特定的政治條件,與這些人肆虐文明、摧殘文化的野蠻心理是分不開的。

像羯族的石勒,氐族的苻堅,由於長期統領部落,居遊在漢民族的邊境內外,雖然不斷騷擾中原,但由此受到中原文化的影響和感化也就相對多些,並由此產生出對於高階文化的親和性和企慕性,所以,他們更追求民族的文明進步,甚至禁止穿胡服、用胡語,努力融入中華文化。拓跋氏則不同,胡服騎射,遊掠虜獲,許多陋習,迄無變化,抱殘守缺,恐懼文明。

民族如此,具體到一個人,甚至一位作家,也是如此。

在這些人的頭腦裡,對於接踵而來的現代文明,時代進展,新鮮事物,生活變化,由於來不及適應,便產生所謂的“拒絕投降”的怨尤情緒。有的作家發思古之幽情,留戀昨天那其實一點也不愉快的貧窮生活,好像春節到了,才供應一把炒花生,倒是最公平的黃金時代,於是像古人懷念葛天氏之民的原始歲月,將滿目瘡痍的昨天,塗上烏托邦的理想色彩,以阿Q式的精神來對抗現實。這和遠古時期的拓跋氏,把同姓能婚、翁媳同廬、奴役制度、擄掠人口,視作正常現象甚至還引以為榮一樣,完全因為變革而打亂了秩序,使他失去了往日的被尊崇的殊榮,也缺乏與新生代在同一起跑線上衝刺的力量,才對新時代帶來的文明變化,像面對洪水猛獸似的畏忌。

因此,野蠻落後而頑固保守的拓跋氏,憑藉武力,統治中原,必定忌恨文明。作為戰勝者,就要進行殘酷的報復。文化上的差異,也形成可怕的壓迫。弱的劣勢文化,便要凌駕於強的優勢文化之上,這就是中國文化史上時常出現空白的由來。拓跋氏以人數不多、文化低下的遊牧民族,統治人多地廣文化較高的漢族地區,不得不使用漢族的官吏、士族和文化人,但又十分忌畏這些文化教養高於他們的被統治者。於是,猜疑忌畏,動輒問罪,大張撻伐,殃及無辜,便成為文化低下的主子們的發洩肆虐的手段。

北魏崔浩的悲劇,就是這樣產生的。殺他的同時,不但“誅清河崔氏無遠近”,連“范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皆浩之姻親,盡夷其族”。一下子,就把那些名門望族,比拓跋氏文化層次要高得多的漢人,一網打盡。因此,強劣而汰優,便是野蠻戰勝文明的苦果。

所以,人類歷史,就是文明與野蠻的較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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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想陳寅恪那樣的大知識分子,在“文革”間受辱於無知的群氓之輩,也就不以為奇。凡落後者,無不反對開化;凡愚昧者,無不仇恨文明;凡文化處於低下狀態者,無不對擁有文化的人,好的,採取戒備疑懼的態度;糟的,就是敵對仇視,欲除之而後快。這些人手中,一旦握有生殺大權,他的第一假想敵,就必是知識分子無疑。哪怕知識分子已經匍匐在他面前,輸款納誠,三跪九叩,吾皇萬歲萬萬歲,他也不放心,視那個磕頭如搗蒜的文化人,為首先要防範的階級異己分子。

得意與忘形(2)

所以,在中國封建社會里,文化要想發展,主要因素,是統治集團不那麼與知識分子為敵;次要因素,是社會相對穩定。兩者俱備,就出現漢唐文化的輝煌氣象。若戰亂頻仍,兵荒馬亂,遍地哀鴻,民不聊生;如果統治者不跟知識分子太作對的話,如晚唐,如南宋,文化發展也不至於完全停滯。要是像秦始皇那樣焚書坑儒,趕盡殺絕的話,哪怕天下太平,五穀豐登,也會出現全國範圍裡的萬馬齊喑的局面。

最眼前的例子,就是“文革”中把作家都關進“牛棚”的時候,一個個領教無產階級專政,只知檢討悔過,低頭認罪,苟延殘喘,惟求活命,哪裡還有工夫為文學興滅繼絕呢?——還真得感謝浩然先生,否則,那十年,在文學史上,就徹底空白了。所以,文化的興廢,藝術的枯榮,文明的發展與倒退,知識分子的生死存亡,全繫於當權者的一念之間,確實是數千年中國的事實。

如果,北魏的崔浩,這位豪門子弟,朝廷重臣,有比他大約早一個世紀的前秦王猛那種難得的清醒,瞭解拓跋氏的野蠻性,和他們對漢文化的警懼性,而不得意忘形,將矛盾激化,歷史又會是另外一個樣子了。所以,有的知識分子,總是過高估計了個人的力量,認識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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