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不可站在衙門大門口罵縣太爺!蹲大牢可比蹲家裡熱炕頭兒難受。”有的人卻說:“‘大筐頭兒卻瞎子掉井——倒有了背風的地方。就算小花子不給他送飯,牢裡也不能叫他餓死。”更有人認為“叫花子腦袋不好剃”,說:“大筐頭是罵了縣太爺,可縣太爺咋治他的罪?能升堂問‘為何罵我出賣了穆捕頭’嗎?他一個光溜杆子,無牽無掛,若反問:‘你是咋從鬼子那圪塔兒囫囫圇圇活著回來的?’縣太爺可咋下臺?依我看,多則五日,少則三天,大筐頭照舊在街面兒上過逍遙日子。”
在人們各種各樣的議論中,送殯的隊伍穿過了箭桿兒街,走出了南褲襠街,把穆克圖葬在了城南路西周壇主墳西邊兒。這兩個人都是捕頭,一個被前任知縣為保官兒所謀殺,一個被現任知縣為保命而出賣。他們死後做了鄰居,地下有靈一定有好多的嗑兒嘮吧?
五
五五 困獸拼命鬥
李宏隨人群把穆克圖送到了墓地。送葬的人逐漸散去後,他又圍周鳳鳴的墳頭轉了幾圈兒。墳周圍有松樹也有楊樹,大致成方形,卻橫不成行,豎不成趟。只有四角上的松樹,高矮粗細差不多,一看就可以斷定是同時栽下的,而且栽時定了方向、步了遠近。其餘的,不管松樹還是楊樹,高高矮矮、遠遠近近,分明是不同人在不同時間栽下的不同樹苗子。楊樹還沒放葉,卻已經返青。每刮來一陣風,矮小的搖起嫩枝,高大的樹頭髮出呼嘯……李宏發現這些樹,後栽的也三四年了,卻沒被散驢、羊群啃了,也沒被城邊子人砍去燒火。這使他想到了“人過留名,雁過留聲”這句老話:人們還記著周壇主。他離開後,邊走邊想:周壇主的死,和洋人有間接的關係,而盼福女婿、穆克圖捕頭是直接死在洋人手上的;但得說都和旗人當皇帝的朝廷有關。一個任憑洋人橫行、保護不了臣民的朝廷,肯定是……四個獸醫抬著的驢——沒救了!自己這個逃了旗的人,更得老老實實地當個莊稼人了。
李宏回到畢家時,畢力雄還沒回來,吃過晚飯,他就到夥計住的屋子休息。他心裡盤算:洪濤的日子不好打發了,肯定一半會兒沒工夫分心琢磨自己了。所以第二天早晨,他一見叔伯大娘便張羅“今兒個得回去了”。
畢老太太指指叫風颳得直呼扇的窗戶,說:“走個啥——這圪塔兒的風,可比咱們老家那邊兒的厲害,一刮起來就揚胡椒麵兒,又嗆鼻子又迷眼睛。你還是等它住了桌兒再回去吧。”
李宏記事後在船廠——也就是後來的吉林市——生活過,也還記得那兒的風:不論是從山上樹林子刮下來的,還是從松花江水面兒上吹過來的,都潤潤的,柔柔的,確實和邊外這卷著沙塵的老旱風兩擰勁兒。不過他這個時候更惦記紀玉瑤,覺得她比老家的風更溫柔;而且他比過去更盼望早些和她成親,早點有個自己的孩子了。他找藉口說:“風三兒風三兒,一刮就得三五天兒。我今兒個騎馬回去,壓著風頭還不會太大。”
從西屋趕過來的畢力雄,接過話說:“你回去能在家呆安穩嗎?倒不如在這兒再趴幾天風,看洪濤還要耍些啥鬼把戲——他若是耍砸了鍋,你就可以回家過太平日子了。”
李宏一聽,便知道洪濤又在興妖作怪,追問了一句“他又搞起了啥鬼畫符”。畢力雄便說起了半夜才回來的原因……
打散了叫花子,把大筐頭塞進了笆籬子,可洪濤還像個被壓在桌子腿兒底下的癩蛤蟆,肚子憋得鼓鼓的。他聽師爺說秀水小學堂的學生,舉著輓聯、排著隊伍去送葬,便吼人把徐堂長叫來,指著這位秀才的鼻子訓斥說:“爾身為堂長,焉敢放縱學童為一個捕快號喪?真乃不務正業,斯文掃地!”
徐堂長曾參與“冤冢”的命名,並題寫了碑後的“弱國民肉,強國菜羹”,由此可見他為人。他見洪濤把往日擺在胖臉上的笑容,都卷下來束之高閣,把貓臉兒拉成了狗臉,心裡說:你想把老夫當面團捏咕,那可看走了眼……便振振有詞地說:“正堂大人,朝廷新頒《欽定學堂章程》,申明以‘忠君、尊孔、尚公、尚武、尚實’為辦學宗旨。穆捕頭奉大人令往救北疆本分商賈,威武不屈,殺身成仁,舉縣敬仰。本堂長允許學生恭送,令其體驗公忠為國之理,樹立討賊赴義之志,有何不妥?‘不務正業’云云,卑職既不敢苟同,亦不能順受,還望大人原宥。”
洪濤勃然大怒,拍桌子斥責說:“那付輓聯汝曾過目否?‘國不幸,民不幸’,所指者何焉?兩聖宵旰圖治、拯民水火,實國之大幸、民之萬福;黃口小兒信口胡言,目中心中尚有太后聖上耶?‘天如靈,地如靈’之語,怨天尤地,寄望於‘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