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很香。“圓房”這件事情,又叫“合鋪”,不比結婚,可以辦得大一些,排場一些,也可以辦得小一些,草率一些,高老漢把這事辦得這麼排場,這叫洋火,他覺得自己臉上很有些面子。
那一天晚上,新窯裡的一對新人,輾轉反側,很久沒有入睡。高二說:“我不想一輩子打牛屁股。我還是想出去,吃一碗公家飯,圖個發展。共產黨的勢力大,有一天我在山上放羊,看見川道里走隊伍,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當時我就想扔了這放羊鞭子,跟他們走!”
顧蘭子熱烈地說:“我支援你,絕不拖你的後腿!你去謀大事吧!我做一雙千層底的鞋,送你上路!”
“那麼你呢?”高二問。問這話時,他長嘆一聲說:“你要知道,我們活得多麼窩囊呀!就像三岔街上的一條狗一樣,誰看你不順眼就踩你一腳!你要生,你要死,沒人管,沒人問,沒人心疼!”
顧蘭子沒有這想法,她覺得這世界已經對她夠好了。她說:“我要守住這個家,我要為你生一炕的娃娃!”
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第二十章 革命鞋
顧蘭子與高二圓房後幾天,高大手拖一雙兒女,來到黃龍山白土窯。一兒一女那時還小,高大給他們的頭頂上,蒙上一層白色的孝布。見孩子披麻戴孝,高發生老漢知道老家出事了。
高大隻說他是刀客,說這是國民黨保安團造的孽,為的是要他那杆快槍。他沒有提自己是地下黨,也沒有說李先念將軍過渭河那事。共產黨有一個規矩,叫:“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子!”
“是那韓大麻子!這個仇要報!”快槍高大眼裡火星四冒,牙齒咬得嘎巴嘎巴直響,說道。
“人家的勢力大,我看這一口氣就先嚥了,十年等他一個閏臘月,有機會時再說。光棍不吃眼前虧,大小子,這一陣子,你就在這黃龍山裡躲一躲吧!”高發生老漢說。
高大不聽這話,他執意要回去。腿在他身上長著哩,他這麼個大男人,要走,誰也攔不住。況且他性格暴烈,連發生老漢也畏怯他三分。既然要走,重回那是非之地,就讓他走吧。
這樣,高大扔下一雙兒女,當窯裡,就地為二老高堂磕了個頭,然後獨自重回關中,繼續他的刀客事業。
那一雙兒女哭成了淚人。高安氏踮著小腳,走過來,一手拖起一個,摟在自己懷裡。孩子“婆呀婆呀”地叫著,叫得高安氏也抹起了眼淚。想起賢惠的大兒媳婦,心裡汪得難受。
高安氏把顧蘭子叫過來,讓這一雙兒女跪在顧蘭子跟前。
“這是你二大的媳婦,也就是你們的新媽。以後,她來照料你們吧!”
兩個孩子一個抱住顧蘭子的一條腿,叫一聲“新媽”。
顧蘭子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遇到這樣被人重視的場合。她很害羞,害羞中趕忙答應了一聲,然後俯身拖起這兩個孩子。
這以後很長一段日子,白土窯很安靜。雖然新添了兩張嘴,可是並不顯得有多少負擔,米湯鍋裡多添一瓢水,就夠兩個孩子吃了。對這個千瘡百孔、四壁透風的家來說,這也算不上什麼太大的震盪。
倒是有一個新的震盪在等待著高發生老漢。
這就是高二已經和新媳婦商量好,他要偷偷地投奔延安了。
那時候,高二的力氣已經長全,他成了這個家庭的主要勞動力,他要一走,這一方天才真正是塌下來了。
怕高發生老漢阻擋,小兩口對這事守口如瓶,只是悄悄準備著。
高二比以前更勤勉了。地裡的農活,他已經成了一把好手,耕地,耱地,鋤苗,收秋,揚場,吆碌碡,他樣樣在行。到山上幹活的時候,他會捎帶著利用牛歇晌的時候,砍一捆柴,晚上吆著牛,揹著柴回來。這樣窯院裡整整齊齊地碼起了一垛硬柴。稍有閒暇,他還抱著一個大钁頭,把前坡上的酸棗刺、狼牙刺一钁一钁地往下刨。這些柴是軟柴,燒炕用的。酸棗刺、狼牙刺長著滿身刺,扎手,高二就用钁頭,把那些刨下來的刺棵子,團成一團,然後用钁頭一點一點地砍成細末。這樣新媳婦燒炕時,荊刺就不會扎手了。砍成細末以後,再將它們用钁頭團在一起,砸成一個四方四正的形狀,然後用繩子拴起,就揹回來了。這些柴也在院子裡碼成一個柴垛,四方四正,像一堵牆一樣。
顧蘭子則將高二那些舊衣服,該洗的洗,該拆的拆,該補的補,忙著整修。大窯的櫃子裡有些藍士丹尼染成的粗布,徵得高安氏的同意,顧蘭子用這些布,為自己男人縫了一身新。
她說